江城,东城门外。
一骨瘦如柴的男子盘腿坐在难民营一处不起眼的破草席上,他身披破布麻片,饿得眼窝都已深陷。
可他的目光仍旧没有涣散,此刻他正死死的盯着那紧闭的城门与高高的城墙,似是要将那三丈厚的城墙望穿一般。
“叔父,我们不能这么等下去了!”
这时,一瘦高青年拿着两块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来到了盘腿男子的面前,将其中一个塞到他手中,同时也将目光投向了同样的地方,恶狠狠的说道。
“……”盘腿男子没有动,更没有言语。
“叔父,要不我带几个还能动的青壮,趁夜去城外那些小村庄——”
话至尾端,瘦高青年吞了吞口水,没有敢直言,而是换言道:“叔父,我保证只要对方不过分为难,我们也绝不下狠手。”
“小村庄救不了我们。”
盘腿男子终于开口了,他的喉咙像是被火燎了一般,声音无比的嘶哑,但语气却无比的决绝。
“那……那我们就——”
“三日!三日后,城门不开,到时你自可代我。”
说完这句话,盘腿男子将青年塞到自己手中的东西又递还给了他。
青年单膝跪了下来,没有去接。片刻,他举拳狠狠地锤向了那烈日炙烤下的大地。
他自知无法撼动它,可至少他要让它知道自己的存在!
这一刻,黄天缄默着,厚土沉睡着……
……
当陈至清一路若有所思的回到‘西客来’时,已是午后。
他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和看法想倾诉,可师父大概还没有垂钓回来,只能先将这件事挂起来了。
刚迈入‘西客来’的大门,东家兼跑堂的阎如玉就笑脸迎了过来,问道:“怎么样,今日这登凤阁的连台大戏让客官大饱眼福了吧。”
“嗯,大饱眼福了。”眼下,陈至清心里多少有些烦躁,可拘于礼节,他还是故作笑颜顺着说道。
阎如玉慧眼如炬,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儿,当即伸手拦下了陈至清,挑眉言道:“不对,客官这神色可不像是看了一出好戏,倒像是看了一出孬剧。”
陈至清哑然了,上午那少女飞鸿比自己成熟,下午这少年如玉又比自己敏锐,这颜州果然多才俊,想要在这地方立足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思来想去,陈至清越想越觉得自己前日里赚了点小钱就沾沾自喜是多么的自大而无知。
“既然客官有难言之隐,那我这外人就不多问了。”
阎如玉见陈至清默不作声,于是自顾叹言一句,便潇洒地将那手巾板儿往肩上一搭,也不多说,转身就走。
瞧着阎如玉的背影儿,陈至清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阎如玉似乎特别喜欢那搭手巾板儿的动作,他每次做这个动作必然喜上眉梢,这爱好跑堂的东家还真是天下难寻。
就在阎如玉即将消失在陈至清的视野里时,陈至清忽然想起了自投宿以来就隐隐觉得别扭的事,当即脱口问了出来:“阎东家,你既姓阎为何又名如玉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
阎如玉闻言,蓦然回首,又一次露出了璞玉般的笑容。
“女儿家能如玉,男儿家就不能如玉了吗?”
……
是夜。
六月的夜,虫鸣草动,万物焦躁。
一条崎岖的林间小路上,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项大哥,不和你叔父打招呼行吗?”
一个嗓音略显稚嫩的青年,心里没底儿的走在一行六人的最后。
前面一嗓尖如针的青年,闻声讥讽道:“邱小六,你要是不敢就回去等着,倒时可别怪兄弟分给大家时没你的份。”
“哎!你这人怎么如此小看人呢?!”邱六律最气不过别人说他胆小,当即愤然了。
“少啰嗦,都省点力气,我幽州父老还等着我们救济呢。”
这时,排在第二位的青年,冷然提醒了一句,他的嗓音很是低沉,听起来有股老气横秋的味道。
此话一出,后面那二人登时齐心异口,同声反驳道:“就你老穆心里有我幽州父老?”
“出事我担,有粮同分。现在安静!”一直沉默不语的为首青年终于发话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只此一言便令后面五人都闭上了嘴巴。
很快,一片方圆不过三里的小村庄就出现在了一行六人的眼前。眼下,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小山坡的阴面,夜色与这山坡阴面的桦树林正好作为掩映。
为首青年举目展望了片刻,旋即转过身,用手示意几人围拢过来。借着月光,他随手拾了一根枝条,在地上边比划边沉声计划道——
“常青兄,你我各带两人分别从南北二侧绕过去,得手后不要原路返回,直奔这东面的山坡来。”
“此山坡阳面有乱石,阴面有桦林,凭我们几个的轻功从乱石丛林中游走攀爬自是比那寻常农人要容易的多。”
“切记,入庄后不可做多余之事,非到万不得已更不得伤人,记住了吗?”
话落,不待几人答复,为首青年先一步用两块黑布分别蒙上了眉以上与鼻以下,只露出了一双锐利的眼眸。
穆常青见状,低声点了两个人,那二人未言,只是冲他点了一下头。而后,穆常青又对为首青年点了一下头,拔腿向南行去,被他点名的人自是紧随其后。
为首青年目送穆常青带人离去后,抬手向南拱了拱手,随即起身带着余下二人向北而行。
……
西客来,客房内。
“师父,今日至清所见,就是如此。”
陈至清将今日在登凤阁的所见所闻,除了茶楼之事以外,均一字不落的转告给了师父。
之后,他满目希冀的看向师父,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刻钟过去了,师父却仍旧灯下观书,只字不言。
陈至清忍不住了。
“师父,您对那徐子文所言的天意不可违,可有见解?”
师父眼皮微抬,淡言反问道:“你又有何见解?”
面对师父审视的目光,陈至清不自觉地抿了抿嘴,试探着开了口——
“若幽州之难以天意视之,则天意即成了仙意,那仙师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此言入耳,师父微微点头。
而后,他放下手中书卷,举目直视,庄重言道——
“歪曲天意,假借仙威,宵小之辈也。”
“另外,至清你记住,真正不可违的乃是天道。”
师父的认可令陈至清原有的纠结荡然无存,可新的疑惑也随之浮上心头——
师父之言,莫不是暗示天意可违?
可天道天意同根同源,又怎会一方可违,一方不可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