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路遥的爸爸病了,你安慰安慰他吧。”
看到消息,蒋知书一脸困惑与不解,这老妈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
“肝癌。”
蒋知书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两个字,捧着手机愣住了。
海城的冬天温度这么冷,冻的她手指有些僵硬。
这是她第一次碰到身边的人患癌,绝症离自己这么近啊。
一瞬间,蒋知书的脑子里,筹钱,找人去大医院,去国外打针,假期去病床前帮忙照顾......所有的假设涌入脑中,又被自己压下。自己这人道主义援助精神真的是太强了,说实话,何必给自己身上揽一堆事呢?
“你怎么知道的?你又去打扰人了?”
“没有,我看到他的空间动态了,就问了他一下。”蒋妈解释道。
蒋知书查看自己十年半个月都懒的逛的空间,看到了沈路遥的动态。——父亲患癌,请问有谁认识这方面的专家或者医生,能在燕城和海城的大医院弄张床位。
贝齿在磨咬着下唇内侧的肉,带着轻柔的痛。
当年意气风发,脊背永远挺拔着的人,在世事无常面前,低下了头颅,弯下了腰,只为求得父亲的一线希望。
知书望着图书馆窗外墨蓝色夜空下的灯光,缓慢的眨着眼睛。
这件事她若不知道,那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她知道了......也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着摊在自己面前的《高级微观经济学》,蒋知书的头更加疼了。
莫名的开始烦躁,把笔摔进笔袋,拿起手机就噼里啪啦一顿。
“你去慰问了,表明你知道了,那表明我肯定也就知道了,这样我不得不去慰问,你这能不能少给我惹事,这种事我能说啥,说能坚持几年就几年吗?你放弃学业去病床前照顾着吗?什么安慰都不管用,能帮忙安排去大医院,弄到床位,弄到肝源,找到专家才是真正的帮忙,其余的真的是杯水车薪。”蒋知书有些气急败坏的对母亲发信息,
倒了杯水后又逐渐冷静下来,母亲的确没做错什么,问候都成有罪的话,那自己这样逃避与漠视的岂不是对不起国家和社会的栽培,良心何在。
“你别再跟他聊了,爱莫能助,反而浪费他时间。”
“你放心,妈妈只是转发,没有多说什么。”
没有多说=说了一箩筐,知书轻叹出一口气,不说话了。
在绝症面前,赤裸裸的现实让她冷静又无情。没有用的寒暄和安慰在她眼中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就像掉入井中,再多的人围观,叮嘱以后小心也不如一根绳子来得珍贵。
于是,知书表情淡淡的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然后继续投身于复杂纠葛的经济学世界中。
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沈路遥清洗着小桶,一脸疲倦,原本健康的小麦肤色像打了一层阴影似的,透着压抑。沈路遥抬起眼,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努力的把自己困倦的眼睁的更大一些。
手机的震动声传来,几条慰问的消息,有帮忙转发的,询问情况的。一一细细回复了,绝境中别人的一点心意都是能让他多支撑一秒的力量。
现在他无比珍惜这些微小的善意,因为太多的绝望,渺小如尘埃的善意就像他黑暗里的光。
往下翻着,手突然停住了,自己最脆弱的位置似乎被敲打了一下。沈路遥紧抿着嘴,就这样看着手机里的消息,站在白惨惨的走廊灯光下,久久伫立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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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停滞,带着沉寂已久感情。
沈路遥拎着小桶进入病房,看着母亲坐在床侧还在给父亲捶着后背,给父亲顺着气。开口问:好点了吗?
“好不容易吃进去的,又全吐出来了。刚刚不咳了,待会再给他弄点鸡蛋羹。”沈母脸上的疲倦已经挂不住了,声音就像碾过的一样。
“妈,你躺躺吧,我来。”自己这刚回家三天陪床就已经浑身疲累不堪,母亲可是自己一个人从检查到住院再到转院连轴转,照顾了近10天了。
沈母撑着膝盖起来,在陪床上侧躺下,“你刚才去哪了,这么长时间?”
沈路遥一笑而过,“没,回消息了,我下午发了消息问问有谁认识大城市医院的人能安排个床位。好多人回消息呢,妈你也不要急。”
沈父刚刚闭着歇息的眼缓缓睁开,微微侧动身子。
“你爸又听着动静了,你看这些心事,啥都好奇。”沈母虽疲惫,现在看着丈夫就满眼是疼惜,不由得漏出笑意。
“同学还是老师?”沈父好奇的问。
“同学,大学同学或高中同学。”
“唉”,沈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还在上学,你爸身体不争气,赶这个节骨眼上病了,家里的钱是留着给你结婚买房买车的,别费在我身上了。”
沈路遥紧紧抿着嘴,眼里涌出血丝,充斥着酸涩,难过又生气,没等说话,沈母腾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眼泪从她混沌失去光彩却坚定死扛的眼中缓缓流出。
“你想自己一个人丢下我干什么?沈永康,你有没有良心,当年是你说以后我老了你照顾我,你推着轮椅带我出去逛,你说话还算数吗?”呜咽的声音从撕扯的喉咙里慢慢溢出。
沈母这一哭,沈父这就无奈了,让沈路遥扶着起身,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被沈母一眼瞪了回去。
“遥遥,去给你爸弄碗鸡蛋羹去,我看就是饿的说胡话了。你这次敢吐你试试。”
沈路遥给老爸一个你自己惹的祸自己好好哄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拿着鸡蛋和碗赶紧溜出这是非之地。
晚上10点,吊针打完,沈妈给沈父洗了洗脚,又搀扶着上了趟厕所,被沈父和路遥催促着去陪床上睡觉休息。
夜晚的时间静静流淌,沈路遥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手机攥着手机,不时的打开查看又关上。
他在等待,在赌能不能等到一个结果。可是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等待的是什么。
看着父亲近一米八的个子,却消瘦到现在不到130斤,厚实的衣服下,却是嶙峋的骨头,肚子却又硬又胀,明明疼痛却自己忍着,沈路遥感觉自己像在黑暗中拖拽着黑白无常的无力少年,祈求着乞求着时间慢点过。
沈父的眉毛又皱起,渐渐的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父子俩四目相对,时间在目光里游走。
“你妈睡了?”刚睡醒的沙哑嗓音打破了平静。
“嗯。”沈路遥探身看一眼,回答道。
“让她好好睡吧,这么多天没睡过一个好觉。是我对不起她。”
沈路遥垂下眼,紧抿着嘴,静默着。他知道,要是母亲病了,父亲也会放弃一切去为母亲治病,守在床前不离不弃。
“你什么时候回校?”沈父的声音已经没有刚睡醒时沙哑了,透着一股淡淡的沧桑。
“12月底吧,考试前会回去的。”
“早些回校吧,不是快期末考试了?我又不是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你妈还有你叔叔伯伯们会轮流照顾好我的。学业要紧啊,你这不好好准备考试,万一挂科了咋办?”
“..........”
沈路遥嘴角一弯,抿着嘴笑道:“爸,你儿子什么水平,没事,妥妥的。”
我害怕,我一走,便是永别。
“那成绩也很重要,跟保研挂钩,你别掉以轻心。”
沈路遥嘴一抿,把话在舌尖绕了两圈,商量道:“我想读研和工作两条路都走着,如果有好工作就先就业,我这本科学历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不要为了赚钱而目光短浅,知识就是财富。家里的钱够用了,不要为了钱而放弃学习进修的机会。”
“我知道,我会慎重选择。”沈路遥转着手里的手机,沉声说道。
沈父看了眼沈路遥的手机,嘴角一抹笑意。望着那边安静沉睡的妻子,突然说到:“把她带过来吧,我跟你妈妈一直想见见她。”
沈路遥猛的抬头看向父亲,四目相对,震惊与无措彻底暴露在沈父陈静如水的眼神下。
“没有......,我是在等有没有人能帮忙给咱转到大医院去的消息。”沈路遥把手机扣过来,紧紧攥着,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沈父看破不说破,忽然感叹道:“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你妈,每年都有假期,我却没带她出去旅过游。年轻时觉得要孝敬父母,要广交朋友,可是一辈子跟你不离不弃的还是老伴,余生本来是我俩搀扶着一起走的,可我......。”
“爸......,你别说了,我们都好好的。我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你放心。”沈路遥手握住父亲瘦削的手指,摩擦着父亲长年累月留下的茧,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指尖流淌传递。
“遥儿,我不求别的,人一辈子有个知你懂你,照顾你,陪伴你,你自己想用一辈子去守护的老伴是件幸福的事。你喜欢就去追,不要管结果,你要做到无悔,否则,错过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沈路遥有些头疼,无奈的扯出嘴角一丝牵强的笑意,这老头虽身体不好,但眼神可精着呢,啥都瞒不过去。
“以后再说,等我大学毕业,争取带回家给你们看看。”
“你能带回来?”沈父一脸不信又嫌弃的表情。
......
这绝对是歧视,赤裸裸的歧视!
虽然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能把人带回家。
看人家谈恋爱,追女孩也挺容易的,怎么这么多年自己连点进展都没有,对方在恋爱方面一根神经都没有,太难了。
沈父说累了,让路遥把床缓缓摇下,自己翻个身,构思儿子和儿媳见面和未来生活的情景去了。
沈路遥给父亲掖好被子,把折叠陪床展开,裹着条薄被,侧着身蜷缩着闭眼休息。
俄尔,沈路遥睁开眼,鬼使神差的点开QQ,霸占着他的置顶位置的,是他一直在等的特别关心。
打开界面,内容简单直接,没有一丝赘述。
“海山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曹主任,电话:188………,床位已妥,病情明天9点可电话再详述。不用谢。”
冰冷的文字,毫无一句温暖安慰的话,每个字却仿佛能量冲击波波动到路遥的内心深处,震颤着。
他把手机贴在心口,金属外壳携带着冷气侵入只有一丝温度的心窝,却字字如火,他感受到冬日里炽热的温暖与光的希望。
4年前,意气风发的他们,互不相让的他们,现在却似乎越来越远了,是距离,也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