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吗？白发男子用这种表情看着风吟。
看着两人的眼神，他有点困扰地抓了抓头，“呃……也就是说，其实是我一开始就计算了莲……刚才在里面哭那个状态是做给外人看的幻觉……所以……”
“嗯。”风吟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坚持到现在……谢谢你。”
不需要解释了，想通了。
早就察觉到翰兰异常的风吟，拜托这个人杀了自己。
但是他……下不了手，于是他取走了莲重要的回忆，去跟那个能实现愿望的神交换了愿望，最后在莲杀了她的时候，再成为让她复活的祭品……结果，他居然坚持到现在还没被彻底侵蚀！
“谢谢你……坚持到现在。”
作为祭品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很满足地笑了，然后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了虚空之中。
好怀念的感觉，但……仍旧找不回这一份回忆，想不起他的名字，直到他走的最后一刻！
眼泪，从风吟的眼眶流了出来。
除了谢谢和用笑容目送他，她根本做不出更多的事情去回应这一份感情！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倒在地上的杜克？艾格奈斯走去。
模糊不清的呢喃从这个男人的嘴里传出，“恶……恶魔王，给我个痛快……”
求死吗？向恶魔王？
“救、救救我……好痛……”前一刻还嚣张无比的人，这一刻却在寻求解脱，何等讽刺！
“救救我？你要我救你？”风吟的眼泪不断地流下来，声音颤抖着，泣不成声，“……我刚刚才听到一模一样的台词，就在那个黑黑的迷宫里，那座人肉山……”
这时莲终于扶着墙站了起来，虽然身体被电击重伤，但他现在已经缓过来了，甚至是完全感觉不到痛楚了，因为有着比疼痛更为令他在意的事情。
一定要拉住风吟才行，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不想再看到她哭了。
风吟的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渍和血液留下，混浊的泪液一滴滴地滴到了男人的脸上，“刚才那个消失了的人，他肯定也不想消失的，他肯定想我救他、或者多陪陪他……但是我直到现在都还想不起他的名字……还有那一百万被我杀掉的士兵，有多少是无辜的百姓？别人都在寻求救赎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制造更多的罪恶？引起战争？”
“拜托你，让我死掉……好痛……”
“我救不了……救不了任何人……我只是自以为我是救世主……”
“给我个痛快……”血液持续着从男人的心口流出，却仍达不到立刻毙命的程度，他只能继续哀求着希望的尽快来临！
“我……救不了任何人，我是恶魔王。”
风吟的手缓缓举起，眼见就要触碰到男人的时候，手被莲抓住了。
“风吟，够了。”
风吟回头，用哭得更为红肿的双眼看着莲。
她看到那双温暖的浅金色眼眸闪过悲哀，那是怜悯风吟的悲哀。
“莲，我……”
“风吟，你没必要再杀人了，不要再背负下去了。”
“但是……”
“已经够了，风吟……我只是，想你多笑一笑，少去接触血腥。”
抱住了风吟，让她的头埋到了自己的怀中，莲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倒在血泊之中的男人慌乱地喘息着，每呼吸一下，颈脖的深处就会传来抽泣那般的丝丝声，手指不断地抽搐着，大概不管他的话，要这样同几个小时才能死去吧。
抱紧了怀中的风吟，莲用平静得看不出喜怒哀乐的声音问道，“痛苦吗？”
看到莲走到了身旁，男人的声音梗咽起来，“我……被兄弟陷害，放逐出国……本来我才是昼国正统的继承人……我好恨……”
“是吗？”
“我……有罪……”
“是吗？”
“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忘记了你们……你们的痛楚跟我是一样的……”
“嗯。”
“对……不起……”
“嗯。”
“原谅……我。”
“不，我不要原谅你。”莲伸出手触摸到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着，“但是，为了她……我送你最后一程。”
莲的手捂住了男人的鼻子和嘴巴，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的呼吸。
“我的能力并不止杀人……是她告诉我的……我用我的声音……为你朗读一段歌剧。”
男人被遮住了半边脸的他看不出感情，但他的双眼湿润起来。
“明日复明日，一步紧接一步地爬或走，至—死—方—休！
但我们所有所有的昨日，只是指向愚蠢之极的虚无毁灭的道路！
熄灭吧！就此熄灭吧！那微弱而短促的烛光！
人生不过是一个匆匆移动的影子，一个在孤寂的舞台上自演自导的可怜人！
登场片刻，便消失无踪，纵使充满喧哗和骚动，却也终会拉上银幕！”
有力而富有情感的朗读，带走了痛苦挣扎的灵魂，就像蒲公英被夏风吹散一样，莲的朗读让人痛苦的灵魂从肉身中抽离。
在知道莲的母亲出事了的前一天，那是怎么样的天气呢。
那是一个介于秋高气爽和东阳暖心之间的日子，一只可爱的熊猫兔宝宝出生了。
堆满书的房间里，除了莲的朗读声以外寂静无声，晚霞退散后的北风呼啸也难以置信地没有干扰到这个小小的剧场。
那个时候只是一时的风停吗？还是说风吟沉迷于他的朗读，耳朵里除了莲的声音，对其余的声音全都充耳不闻了呢？
就连现在也是这样，血液的流动声、士兵们死前的低吟声、甚至于一直环绕在脑海之中的那座人肉山的挤压声，都一一远离了她的耳边。
满足的心情、悲苦的感觉，还有那种种无法为之命名的万千思绪交缠混合在一起，充斥了风吟的内心。
朗读了整整一章之后，声音停了下来。
如同被宁静催促那般，风吟探出头来，正好看到莲的手刚好从男人的脸上收回来。
“走了？”
“嗯，呼吸停了。”
男人紧闭着双眼，脸上仍有泪痕，但却没有痛苦的扭曲。
莲的朗读声，带走了痛苦的灵魂。
“这样……好么？”
莲，你不是恨他吗？
“这样就好，我们回去，一起回去。”摸了摸风吟的头，莲拉着她站了起来。
笑容，在他的脸上绽放，他并不会像父亲那样被仇恨蒙蔽，也不会因此而伤害到重要的人。
莲用行动，作出了这一点证明。
我们一起回去。
咀嚼这六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字眼，风吟扛起了莲的母亲的一边，另一边由莲扛着。
一起回去。
回到那个有着无数书本、有着鲜花的芬芳和朗朗阅读声的地方。
我们回去，一起回去。
“风吟，还有力气走下去吗？也许还会遇到后面赶过来的士兵……”
莲的母亲醒来后应该会很惊讶吧，一柜子一柜子的书本，多得自恋狂的镜子都没地方放了。
“逃脱路线……已经拜托过莱修了，他会把这附近的重力调整，我们直接跳下去就好。”
我们还养了很多可爱的兔子，莲泡的红茶很好喝哦。
“他变得那么听你的话了？”
所以……即使全身都是魔法刺青，你也要加油活下去喔，阿姨。
“他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反正我默认他会帮忙了。”
记得要尽快醒来，威胁你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话？”
走到窗边，两人果然看到花盆、石头什么的都浮在了半空，即使掉下去也不会受伤的失重状态。
“他说……”一个少了条筋的大小姐和一个举世无双的自恋男，居然要改变这个世界，实在是令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种话……风吟，你是怎么听出他是肯协助你的？”
“书上说，这种人叫傲娇。”
“……”
“唔哼？”
“不谈这个了，我的鸡皮疙瘩也要起来了……我们回去。”
“嗯，我们回去！”
对两人来说，对方都是无可替代的、唯一的，伙伴、战友、恋人。
不在乎损益，没有欲望或者索求，没有计算或者利用，只是为了对方而活。
主仆关系什么的就……
踏出了窗台，阳光倾注而下。
光芒笼罩了所有的一切。
风起，云涌。
花开，花落。
云卷，云舒。
我们一起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