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速的十分之一，意味着一秒钟能够跨越将近3万公里的距离，以这样的航速，无论将电子眼调到什么样的模式，都不可能看到舷窗外的风景。
首脑操控模拟感官系统，向战舰的控制中枢发送了一条信息，申请与战舰的前哨观测站进行连接。
申请很快得到了通过，幽深变幻的星河终于再度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等等，舰队的航向似乎有些不对。这既不是前往地球的方向，也不是返回三体星系的方向。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咚咚咚。”黑暗中适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吧。”
伴随着一道淡淡的白光，首脑以从前的人类形象出现在了冥想室里，小柔已经坐在他的对面，她的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可是眼神里却透出了明显的焦虑。
小柔是舰队为他指派的联络员，可以算作是他的保姆了。“小柔”这个名字就是他亲自给起的，因为三体人的本名实在是难听难念难记，难以理解。
联络员在冥想室里呈现的形象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地球少女，首脑曾经请求对方以本来的面目和他接触，但是经过两次短暂的相处后，他主动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人生已经很艰难了，实在没有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舰队又改变航向了吗？”一开口，首脑便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
“是啊，你已经发现了吗？”
首脑轻轻点点头，问：“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
话一出口，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浓烈的感伤，仿佛窗外那暗黑无际的星空突破了舰船的阻隔，朝他迎面扑来，将他层层包裹。他的心里真正想要问的是：你们还能去哪里？我们还能去哪里？
“我们去金牛座。”小柔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简单干脆。
“金牛座？”
“没错，金牛座毕宿五星系，这是我们的下一个目标。”
“下一个目标？”首脑微微一愣，但是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难道你们又发现了其他宜居的星球？”
“不，我的朋友，我们可不仅仅是发现了一颗宜居的星球。”小柔颇为神秘地微微一笑，眼睛里亮起了点点希望的光芒，“我们发现了一个全新的文明，一个……我们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只能用完美来形象的文明。事实上，早在三体第一舰队到达太阳系之前，我们就收到过一条来自金牛座方向的外星信号，证实在那个方向存在一个没有被我们发现的外星文明。但是这条信号的内容太过简单，我们无法锁定信号源的具体位置，也无法了解这个文明的真实面目。直到不久前，我们又收到了来自相同方向的另一条信号，经过研究分析后，确认两条信号由同一个信息源发出。”
首脑苦笑一声，忍不住叹息道：“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傻孩子。”
小柔却笑着摇摇头，说：“不，不，这次的情况还是很不一样的。我们收到的两条信息，编号‘金牛座001号’和‘金牛座002号’，都来自金牛座毕宿五的第四颗行星，在这颗行星上，并没有诞生出类似地球或是三体这样的科技文明，向我们发送信息的，是一个仍处于原始状态的特殊物种。”
“处于原始状态的……特殊物种？”首脑听得一头雾水。
“没错。金牛座毕宿五星系的第四颗行星，本土的智慧生物称其为‘诺玛星球’。金牛座001号信息，只是诺玛星人向广阔宇宙发出的一声兴奋的啼鸣，并没有太多实际的意义；而金牛座002号，内容却极为详尽，我们所想要了解的一切，可谓应有尽有，很清晰地描绘出了诺玛星球上的奇异图景。”
小柔站起身来，轻轻挥了挥手，冥想室的正中央爆发出一团淡淡的蓝光，一副极为逼真的金牛座全息星图出现在蓝光的中间。她举起双手对准星图，向两边拨弄了一下，星图开始急速扩大，他们仿佛已经置身在漫漫星河之中，正在以超越光的速度朝他们的目标飞去。
很快，他们眼前的全息图像定格为一颗陌生的行星，幽蓝色的星球仿佛一盏漂亮的彩灯，在他们头顶上缓缓转动。
“这，就是我们新的希望，诺玛星球。”
小柔仰起头，虔诚地望着眼前的图景，眼睛里似乎隐隐有泪光在闪动。
根据三体舰队收到的第二条信息，诺玛星是一颗适宜于碳基生物繁衍生息的星球，它的表面积大约相当于地球的2.5倍，其中63%的部分被海水所覆盖。在诺玛星的海洋里，有一种很特殊的流体化合物，它的质量约占海水总质量的0.1%，拥有极强的黏性和十分稳定的化学性质，常年随着洋流在海底流动，经过漫长的岁月，形成了如同大榕树根系一般错综复杂的网状结构。
在流动的过程中，流体网络会不断吸收与海水摩擦所产生的电能，在内部积聚，变成一个天然的蓄电池。而海水里的各种生物，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流体网络，被强大的电流击昏或是杀死，然后被层层包裹，葬身其中。
亿万年的漫长时光里，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庞大的流体网络里究竟发生了怎样巧妙而复杂的反应，总之在数百万年前的某一时刻，诺玛星球上的第一个智慧物种，流族诞生了。
流族是一种纯能量形态的生物体，靠吸收地热和电能维生，只能在流体网络的内部生存和活动。由于独特的生命形态，流族不必面对任何的生存竞争，它们的生活异常简单，基本上就由“进食”和思考两部分构成。
这种极致简单的生存方式，让探索和追寻宇宙的真相成为了流族存在的唯一意义，这让这一种群进化出了高度的智慧。
可是，流族只能在流体网络里生存和活动，无法对外界进行观察和接触，这让它们在探寻真理的路上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历代流族先贤进行了不懈的努力，尝试用自己的身体去控制流体网络中蕴藏的能量，进而向外精准地释放能量，以这样的方式与外部的环境产生接触。
经过上百万年的钻研和练习，流族的这项技能终于不断精准，到后来甚至能够操控能量，编写和发送出十分复杂的信号，与流体网络外的生物展开交流。
“这么说来，你们收到的那两条来自金牛座的信息，就是这群纯能量状态的生物体发送出来的啰？”听到此处，首脑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小柔的讲述。
小柔点点头：“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的确如此。”
“所以，你们相信在遥远的金牛座，有一颗比地球大几倍的行星，它拥有比地球更宜居的环境，更丰富的自然资源，上面还没有狡猾难缠的对手，只有一个纯能量形态的物种，就像一个简单的电脑程序，默默运转了数百万年，就为了让你们在急于寻找新家园的时刻，能够收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消息，是吗？”
小柔听出了他话里隐藏的意思，不禁脸色一僵，却还是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的确如此。——不过，我觉得你这个比喻用得非常好，流族的确就像是一款在自然界中诞生的智能程序。也许我们可以参考你的想法。如果将来我们成功地移居诺玛星球，不得已与流族的生存产生了冲突，我们只需要修建一台超级计算机，就能将全部的流族收纳其中，这样大家都可以各得其所。”
首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根据我的人生经验，命运从来不会如此慷慨，如果你碰上了这样的好事，那么其中多半是有些蹊跷。毕宿五星系离我们可有数十光年的距离，你们就不怕兴师动众扑过去，结果却一无所获吗？你们就不怕发出那两条信号的，只是一支热衷于编瞎话的外星舰队吗？宇宙之大，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只是你们，恐怕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吧？”
小柔说：“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我们已经向信号源的方向发出了三颗智子，先行进行侦查，毕宿五恒星系的真实状况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很快就能知晓。”
首脑尴尬地耸了耸肩，笑道：“好吧，你们当然有你们应对的方法，是我太杞人忧天了。”
小柔却稍稍顿了一顿，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你的考虑确实是有道理的。事实上，我们的确对这两条信息的内容有所疑虑。这也是我来找你谈话的主要原因。”
“哦，什么情况？”
“你听说过一个词语，叫做‘桃花源’吗？”
“桃花源？当然听说过，这是发生在地球上的一个古老传说。”听到这个词语从小柔的嘴里说出来，着实令首脑吃了一惊，“事实上，这个典故就来自我的故乡中国，这个词语来源于我的母语，形容的就是那些与外界相隔绝，独立而完美的生存环境。”
“就像诺玛星球？”
“对，就像你所形容的诺玛星球。”
小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度仰起头，面色凝重地望着眼前缓缓转动的星球图像。
“这个词语，在流族发送的信号中出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