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天罡相传授衣钵淳风结缘蟆颐山上
阳春三月，蜀地平原上桃红柳绿。漫山遍野的桃花、李花、梨花、杏花争相斗艳。红的、白的、紫色的、片片点点，与那红红的樱桃一起，点缀在这一望无垠的绿色之中。田野上，金黄色的油菜花就似满地黄金，在春日阳光照耀下，令人目眩。蚕豆花、豌豆花之清香，在春风吹拂中，迎面扑鼻，给路人带去清爽惬意。布谷鸟从田间掠过，欢唱着布谷、布谷，似在催促农人们，抛谷播种。江岸边田间埂上，栽种着成遍的蚕桑树，枝条上结满鲜嫩的桑叶。低矮的桑林间，一群斑鸠在飞窜。它们似乎不怕桑妇的惊扰，雄性斑鸠追逐着雌鸠，咕嘟！咕嘟！兴奋的求偶声，传播在田野间。江边浅滩中，一群群红鲤正逆流而上，它们奋力冲刺，摇头摆尾。鱼尾啪啪，拍击水面，鱼儿们正借力产出腹中之仔。蜀地平原，岷江两岸，一派生机繁荣。
从益州行往眉州的客船上，两名高大的男子，身着半新道装，凭栏而立，正欣赏着这蜀地之春，时而又在交谈话语。两人中，年长者约五十来岁，脸形微胖，面泛红光，斑白的胡须垂至胸前。与长者几乎同样高大的年少者，正值而立之年。红扑扑的脸膛上，一对明亮的大眼中，闪烁着智慧。江风吹拂，凭栏而立的二人衣衫飘袂，长者身上颇有几分仙风之气。而年少者，则显露着几分英气。旁人观得，道是这二人不是父子，便乃师徒。
年近古稀的袁天罡，十年前与美女山灵气结缘后，如今返老还童，故显年轻。为助弟子李淳风提升道行，今带其离山历练。再则推算淳风命相，他与眉州有缘。此番前往，必与灵物相遇，但此时还不能告知。
客船离开益州不久，进入了眉州界。江水被东面龙泉山脉小青山拦着，水流顺山势而下。主流靠山，船只自然靠山而行。师徒二人正自凭栏观望西岸田园风光，忽听船家叫道：
“船入望娘滩，水深、滩险、流急，请各客官小心，抓稳护栏、吊绳，切勿掉入江中。”
听得船家呐喊，一生中极少坐船的李淳风，来了新奇兴致。抓紧围栏，回望江中。
此时上行的、下行的、客船、货船、船只众多，竟然排起了队。下行船在自觉的等待上行船上滩后，方才行走，故而下行船在滩上排队等候。问及先生，江面上何来众多船只？
先生笑道：“蜀人自古利用船只运输。岷江之上，春、秋、冬三季，水流平缓，正是运输最佳之季。夏季之时，洪水滔天，则少有船家敢长途贩运。稍不留神，就会触崖、撞船，致使船毁人亡。百丈山至眉州，有二十四险滩，世人称之为望娘滩。春季虽水势平缓，二十四滩上仍然水流湍急，船人们为确保平安，自是有序而行。”
等待中，天罡让淳风转身，看那山崖上正行走之人。
只见山脚下、山崖上，一串串背负纤绳，弯腰蹬腿，用力行走之人。他们大多数光着上身，腰间仅围一棉布，有的竟围芦草。弯腰蹬腿之人，有的甚至四肢趴地。他们在低沉的号子声中，一步步往前移动。山崖上行走的都是一队在十人以上，背后粗大的缆绳牵引着一只大船。而山脚下行走的则只五六人一队，他们牵的船自是小一些。只听身旁先生言道：
“这些拉船之人，巴蜀人称之为‘船广子’。也许是他们终年拉船，南来北往，所行区域广阔，见识也广之缘由吧。逆水行船，必得靠他们，不少人终生都为‘船广子’。其实，他们之生活十分艰辛，终年穿不上一次鞋、大冷之天也就单裤单衣。苦不堪言中，挣得钱粮养家糊口。白日行走于悬崖险途，夜晚宿于船中。因贫穷，不少男人终生未娶。因此行当不须技艺，只要力气。尤其是战乱灾荒年，迫于生计，许多人争相入此行当。”言说中的先生叹了一口气！
淳风问道：“难不成他们就无欢愉之时？”
“有倒是有，有家室者，挣得钱米，三两月回家一次，与家人聚得几日。无家室者，船靠码头，船家、客商打赏几文，上岸喝上两杯，听得几曲。或去烟花柳巷，消遣一夜，便为莫大快事。”
说话间，客船行上了第一滩。颠簸中的客船，顺着湍急的江水向下游冲去。眼见得客船船头立时就要撞上山崖，从未坐过江船的李淳风竟有些紧张。当船头离山崖丈余时，忽然调向，船身擦崖而下，离那江边岩石尚有五六尺之距。回头见那艄公，嘴叼烟杆，手握舵杆，一脸镇静，方才舒了一口气。
浪涛撞击山崖的轰隆声、江岸上低沉的号子声、伴随着江船上船娘的歌声。几名先前划浆的船工，如今换成手持竹篙，站立船头船尾。当客船与山崖靠近时，他们即伸出带着铁篙头的竹篙，抵于崖石上，用力蹬腿，使客船远离崖畔，避免船与山崖摩擦碰撞。只见那船尾艄翁，头戴草帽，单衣外腰上紧系一根布带，嘴里叼着的竹烟杆上早已没了烟头。他双手稳抓舵杆，全神贯注地盯着江面及山崖。舵杆在他手中忽左忽右，嘎嘎声中，客船一次次的擦崖而过，冲下险滩。
近两个时辰的惊心动魄，客船冲下了最后一滩，船上的人们终于松得一口气。这两个时辰，李淳风只顾了观望艄翁、船工、悬崖、激流，哪还有时间去观岸上春光！只听身旁先生笑道：
“多少年来，这二十四滩上，春、冬两季，还从未听说过客船出事，你就放心的坐吧！”
客船冲下滩头，眼前豁然开朗。碧绿的江水，宽阔的满面，令客船上一下热闹起来，船客们纷纷开始了交谈。松弛下来的李淳风不知何故，忽感一阵从未有过的舒坦，传遍全身。听先生言说，此段为岷江最宽阔之处，长约百里，最宽处有三十余里，人们称之为‘琉璃江’。
随着先生指点，眼前一凸入江中的巨石显现眼前。巨石从崖畔凸入江中，约有里许，高出江面十余丈，竟似擎天一柱。客船绕过擎天柱石，眼前江面更显宽阔，下游竟然是水天一色。远处右边岸上，阳光照耀下的眉州城竟似一座海市蜃楼，在夕阳下显得灿烂辉煌。先生介言说，此段琉璃江在蜀汉时，曾是‘诸葛孔明’水军训练场，也是水军大营。那擎天一柱石，即是水军‘点将台’。
在先生指点言说中，船靠眉州码头。师徒下得客船，叫来一只小船。告知船家，欲上美女山。船家接过客人行囊，置放船上后，请客人坐稳，即向美女山划去。
申牌时分，神女庵中，小尼姑见得两位道家居士，连忙施礼迎接，请居士入房。告知二人，净面洗漱后，即请至斋房用膳。
谢过小尼，二人入室，放下行囊，洗漱净面后，去了斋房。
饭后，师徒二人去至庵中观音殿敬香拜祭后，回至客房已是酉时。先生让淳风收拾一番，我们今晚夜游美女山。
暮色中，红豆林下，先生驻足，对淳风言说起往事：
“二十年来，为师常至眉州。因美女山灵气与我有缘，故至眉州必宿于此。今在江船上，你未曾观得小青山脉。这小青山处于龙泉山脉边沿，绵延二百里。黄龙山、彭祖山、丹青山、蟆颐山、大旺山、钟崖山、常青山、蒙自山直至凌云山。数座山头相连，山下岷江顺势而下。为师常在观星楼头，夜观这龙泉山脉，只见它尽显灵气。就这美女山，除却古木参天外，你观此片红豆林，何处还有？就我们那百丈山中，踏遍七十二峰，也只曾见得二株。前些日决定带你下山时，为师就测算你之命相与眉州有缘。龙泉山脉处处灵气，到底哪处灵气与你有缘，须当一路寻来。与灵气结缘后，你定会灵窍大开。为此为师选了眉州为下山第一站。在山中数年，你学业大成，但许多课目，处于瓶颈之态。我二人此番下山，不但要助你打开心窍，为师还要去追寻这地脉中的王气。”
听先生言说，李淳风方知先生良苦用心及此行的目的，心中顿生一番感激。闻得欲追寻‘龙脉’，更是跃跃欲试。
半个时辰后，师徒二人上至山顶，上弦月高挂。月色下只见得小青山脉朦胧，美女山下江边渔火点点。而数里外的琉璃江西岸，眉州城中灯光与江上渔火连成一片，倒映江中，煞是好看。
望着远处的眉州城，先生回忆道：
“数年前我同义父来眉州时，就见此城与其它城不同，城墙相围，呈一椭圆形。其它城廓，均是方形、长方形、也有圆形，但圆形极少。再至眉州时，我又在城头上转了一周，站在北城门上用罗圈测了此城方向。原来它不但呈椭圆，还是斜的，中线所对方向竟是向南偏西。蜀地以外城市，它们之朝向均是正东、正南、正北、正西。眉州城是斜的，这倒可理会。”
淳风问道：“此为缘何？”
先生干脆席地而坐，叫淳风也坐下，师徒二人面对月色下波光粼粼的琉璃江，感受着山峰上微拂之轻风，只听先生娓娓言道：
“早年为师在师父‘三阳真人’处习学时，就听师父言说。‘刘备’入主蜀地后，丞相‘诸葛孔明’早知蜀地富饶，可说是世外桃园。天灾无法避免，给百姓带来最多的是为战乱，一旦有人争霸争王，生灵必遭涂炭。为保百姓生灵，巴蜀美景，巴蜀之地不能出帝王。一代帝王出现，必是战乱多年，损毁众多。诸葛下令，各州县所修之路，必得是斜的。以致百姓盖房，正房大门以及‘龙门’朝向都是斜向；府衙正堂朝向，斜的；甚至葬埋死者，坟头也是斜的。世人称其为‘歪门斜道法’。几百年来，巴蜀人一直遵循这歪门斜道法行事，无有人敢把衙门、城廓、房舍、道路、坟墓摆正，道是摆正必遭灾。如今之见，歪门斜道法搅乱了巴蜀大气场，再也出不了帝王。巴蜀不出帝王，即不会有战乱。无有战乱，这富饶美景即会一直保留。诸葛之举，功过自有后世评说，眉州城斜向也就说得过去了。”
“蜀地平原在若干年前，因岷江水流无有形成主河道，盆地平原上河道纵横，成为湖泊沼泽。蜀地祖先选择了湖泊中间一较高处居住，以狩猎捕鱼为生。这块较高之地就是今之眉州城。八百多年前，蜀郡太守李冰修建了湔堋。至此，岷江水得以控制。进入盆地平原的江水被这小青山拦着，顺山而下。盆地南面地势较低，江水至此，水势平缓，出现了宽阔的琉璃江。江边上那较高之地，经年日久，成为码头、渔村、集镇直至城市。大隋时此城为眉山郡。前些年大唐改郡为道，眉山郡更名眉州。观这眉州城周围，无有障碍，为何此城会是椭圆，为师百思不解。”
言至此，先生忽然停顿，眼望对面山头，不曾作声。淳风见得，随先生目光，扭头望去，月色下的远处山头，并无异样。
实则是袁天罡席地而坐时，有意面对远处的‘蟆颐山’头。三十多年前，自己就曾入蟆颐山采药，那时功力尚浅，不识山中有灵。近年多次来美女山宿住习读，在这美女山头也曾远观蟆颐山，就曾观得蟆颐山头似有异样。今晚带上李淳风上山观夜景，也是想远观蟆颐山。方才见得月色下的蟆颐山似有灵气窜起，故尔停顿。此时的李淳风，望气学入门不久，自是望不见灵气，袁天罡带其下山，目的就是让他历练提升。
见停顿后的先生收回目光，淳风言道：“前些日子弟子读到诸葛《马前课》，见得‘歪门斜道’四字，竟不甚明了其意，今闻先生指教，方才省悟。不知先生是否找到眉州城怎会是‘椭圆形’之答案？”
先生笑道：“此话还得从诸葛先贤言起。说来也奇，自‘歪门斜道’法始后，府衙、百姓都遵循而事。据说也有那不信邪的，将房屋、坟茔朝向摆正，结果是后人都出事。如今巴蜀再无有人如此而为。带着不解，回至山中，在书库中寻得‘鲁谷’《蜀游札记》。残存笺书中，知道此处琉璃江为诸葛水军大营，水军大帐设于蟆颐山头。水军头领名‘代远’，而不是传说中的‘张翼德’。那代远乃江南人氏，熟知水战。张飞乃北人，怎识得水性。身为上将，丞相派他筹建水军营倒有可能。水军大营设立此地，几十年间，眉州城自然顺势繁荣。丞相训练，视察水军，定会常至眉州，眉州城自然与手握大权的诸葛丞相有紧密联系。当为师研著《乾坤数运算》时，再次研读《孔明算》。见到那些异形图形，方恍然大悟。《蜀游札记》曾言蜀时重建‘汉嘉郡’之载，眉州在眉山郡之前名汉嘉郡。蜀时重建，自然是诸葛所为。牛皮《孔明算》中，有诸多异形图形，多数无有答案，其中就有圆形和椭圆形。想必是先贤为计算异形，寻求其计算方法而造此城，除此别无释解。先贤英年早逝，《孔明算》中，诸多异形图，无有解法。二百年后，又一先贤‘祖冲之’终将其解得部份，因此，我之乾坤数运算将其采用。”
静听先生言说后，李淳风知道，老师是在借用史历，向自己授教。但方才先生在讲述中忽然停顿，定有缘故，先生不言，自己也不便多问。时日已晚，师徒二人踏着朦胧月色，下山回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