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孙立他们便朝码头走去,杨林、邹渊,要在那里交易,而去沙门岛的渡船,也是只有那里才有。
到了码头的时候,孙立便将杨林、邹渊叫到了身旁,对他们说道:“待此间事了,邹渊,你可领队先自行离去,只是千万要记得,在路过济州的时候,知会马灵、时迁一声,让他们速回登州找我。
“至于杨林兄弟,就在家中多等上我几日,待我把这里的事情安顿一番,咱们便一起去趟河北,会一会那饮马川上的豪杰。”
见他二人全都答应,孙立就去招呼凌振他们登船,杨林一行则是一直相送至岸边,才与孙立告别,然后便看着渡船迎着朝阳,向着沙门岛的方向,缓缓驶去。
海面上风平浪静,船舱里寂静无声,周昇的家人,看起来是十分的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可以说明他们此时的激动。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话果然不假,当周昇被叫出了牢城营,见到了自己几年未见的妻儿,那种嚎啕之声,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许是压抑的久了,他们这一哭起来,便真是没完没了,孙立也不想打搅他们,便示意大家都先回避一番。可凌振却觉得,周昇这样的做法很是不妥,便独自上前相劝。
说是相劝,其实只是为力提醒周昇,让他先去感谢孙立的相助,而周家的妻小,也都在一旁称赞着孙立的恩情。
周昇听了家人和好友的劝告,终于是减小了哭声,但情绪看起来依旧是十分的激动。踉跄得跑到了孙立面前,跪下来就是不住的叩头,口齿虽说不是很清晰,但还是可以听得出来,都是些感恩戴德之言语。
孙立将他一把拉起,对他说道:“我这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当不得如此,倒是你,也不必太过于伤心了,现如今,家人具在,还有这般朋友可以依靠,你这一生也不算枉费了。你就把家人安顿到我的衙署,给你几日,算作是休沐,与他们好好的聊聊家常吧!”
听了孙立的这番安排,周昇更是感激不已,就要继续拜谢,但被孙立托住,他是无论如何,也俯不下身来。孙立又与他说道:“说了不必如此,你这是作甚,去安顿你的家人吧!”
周昇算是了解孙立的做派,也知道他最不喜的,就是如此做作,便准备依从孙立的安排,先将自己家眷给安顿好,再想其他报恩的办法。
而就在周昇转身要走之时,孙立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便把他叫了回来,对他说道:“午饭过后,你把郑启元、沈华他们几个,都叫到我这里来,我有些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周昇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但却没有打听,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也证明了孙立在岛上的威信,已经是深入人心了。
送走了周昇他们这一大家子之后,孙立又对身旁的曹节说道:“老曹呀!你这回可真是要被我给害惨了,趁着现在还能看得到我,你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绝不还手,让你先出上这一口恶气。”
孙立的这番话,来的是没头没脑,把个曹节说得那叫一个糊涂。可曹节明白,孙立这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只见他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向孙立,想让孙立把这番话,给自己说个明白。
孙立先是停顿了一会,像是在仔细的酝酿着说辞,然后又很突然的,对着曹节说道:“这岛上的囚犯,十有八九,我都会带走,出了如此的大事,上官必会将你推出去顶罪。你又是一无后台,二无财货,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想流放到这沙门岛上,恐怕都要全凭着运气。可这归根结底,就是我害了你呀!”
曹节依然是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这孙立,到底要干什么,于是便问道:“你要将他们带往何处?又为何要如此行事?难道就只是为了害我?”
孙立看他有些激动,也觉得这事,最是对不起他,便放缓了情绪,仔细的与他解释。
“这几年,我真是看够了这个世道的不公。朝堂上都是些什么人,就为了些许钱财,便能残害同僚,贪图别人家眷的美貌,就要构陷忠良。其实这些远处的,我也不必再说,咱就看看这沙门岛上,别人不知,你还能不清楚。这里有多少人,是因为得罪了权贵被送过来的,又有多少人,是替人代过被送过来的,还有多少人,根本就是冤假错案。”
说到这里,孙立停顿了一下,偷看了一眼曹节的反应,见他拧眉不语,应该是在深思。
便接着说道:“可这世道越是不靖,就越是需要那正派之人,我有几个结义兄弟,正在梁山泊里啸聚,预行这大义之事。我早想前去入伙,可又担心这岛上的囚徒,会再逢往日那般的磨难,就准备将他们全都带去,让他们为自己去争条生路。当然,此事全凭自愿,我不会强求他们任何一人,但我估计,愿意追随之人必是极多,也因此,是必会连累于你。”
曹节听完了孙立的解释,是忍不住的苦笑,“他们当然会随你离去,你这一走,这岛上就又会断了粮秣,他们留在这里,迟早也是饿死。何况他们经历了如此的磨难,早就恨透了这个朝廷,你带他们去造反,这正是他们求之所不得。”
“我早就觉得你做事高明,可不想还是低估了你,施恩于前,让人能绝处逢生,如今挟恩求报,你就凭空多了几百敢死之人,你多活一日,都是这大宋之患哪!”
曹节说完了这番话,便转身就走,孙立也很无奈,但又不知道该怎样相劝。心想,就先让他独自静静,能想通最好,想不通便只能是绑上梁山了,总之,不能让他受这无妄之灾。
当沈华、郑启元他们来时,孙立又将此事与他们细说了一遍。果然不出曹节所料,他们都愿意追随孙立离去,而且大多数人在知道他们的归属是落草后,还表现出了振奋的情绪,大有要跟朝廷死磕到底的派头。
依沈华所言,“若非是你,我等皆是必死之人,既然上苍引你至此,这冥冥之中,你就当是我等之命星。既然如此,我等余生便再无他事可做,唯有一心报恩耳,生死不足论矣。”
轰天雷凌振,也上前说道:“我本是匠户人家,不懂什么是世间的大义,但听了周兄所言,就知道你孙管营是位少见的圣人,况且周兄一家,已是一意追随,那么我也愿意与你同上梁山,共聚大业。”
轰天雷凌振,愿意前来投效,这完全就是意外收获,但足以让孙立兴奋不已。
凌振,这可是水浒世界里,最好的热兵器大师,没有之一,日后不管是想要攻城拔寨,还是决战于野,有他在手,必能事半功倍。
孙立紧紧地握住了凌振的双手,激动的说道:“那敢言什么圣贤,凌兄弟你可算是折煞于我了。但有一点,我大可应承与你,那就是你这一身的才学,从此必会发扬光大。”
而就在这时,曹节背了个包袱,挤进了人群。对着孙立说道:“我也算年老体弱,上了梁山,你要给我安排些轻省的事做。”
孙立见此,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曹节级,你能想开此事,算是解了我最大的心结,上山之后,所遇诸事都可与我商量,我比不负你。”
曹节依旧是满脸的不愿,又与孙立说道:“我哪里是想得开,可你给了我其他的活路吗?满营的人犯都随你跑了,我难道要留这里,等着挨刀。你还别说是我,这里所有的狱卒,我这一打招呼,没一个人敢留下来,全都愿意随你走。”
听了这话,孙立竟无言可对,只能尴尬的笑笑。
当然,这岛上的人不可能一下都走,而且也还不到时候,孙立便将众人分成几批,想用前后半年的时间,把这沙门岛给腾空了。曹节他们则要留到最后,以便应付那些,基本上是不可能出现的,官府查验。
几天过后,孙立才将沙门岛的诸事捋顺。虽说这岛上的众人,现在也称得上是众志成城了,但防人之心还是不可缺失的,孙立就让小满带上一队兄弟留守在岛上,至于那些撤离的,也有縻胜他们来全程看顾。
待孙立回到登州之时,却正好遇上宗泽前来履职,两人在府衙中相见,自是一阵欣喜,却又各自唏嘘。
宗泽先对孙立说道:“你是不会想到的,我能成这登州通判,还是全仗着你的功劳。”
又见孙立不解,于是便解释道:“上次进献字典,朝廷就给了我政绩拔优的赏赐,此次进京,我本意是为你申述,可不知为何,就被那内相梁师成给看上了,在知道了登州有缺时,二话不说,就把我给提了上来。现在满朝的文武,又有谁不知道我是隐相之人,程知州适才见了我,那也是客气的紧哪!”
“不过,后来我也打听了出来,这其中的缘由,还是拜你所赐,用万贯家财全你这朋友的义气,解危救困,真可谓是不让先贤哪!”
“现在想来,那梁师成也定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肯为我做下此事。只不过,你现在是名满天下了,我倒成了阉宦的门人,日后虽说这仕途不用愁了,但恐怕这风评,是再难入耳了。”
孙立见他神情落寞,就有心开导与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行的端做得正,你自己问心无愧便好,还管他什么风评好坏呢!”
孙立这话还没有说完,宗泽就已经接过了话头,“我也正是为此,才答应了此事,不过现在也好,最起码还可以帮你恢复原职。往后你我携手,就在这登州,兢兢业业的造福这一方,也算不负韶华,对得起黎民。”
孙立就知道,只要和他在一起,迟早会说道此事,虽说十分的不愿,伤了这忠良之辈的感情,但要是欺骗与他,孙立只怕会更加的自责。
当然,因为现在的立场已是不同,该保留的,自然也不能瞎说。于是只能推说自己,是看破了这红尘的纷扰,逍遥江湖才是如今所愿。
宗泽是再有不愿,也不能强人所难,除了扼腕叹息,又能如何。
而他的这番模样,又让孙立实在是于心难忍,真心的可怜他这份忠贞,但自己的心意已决,也不能因此便行那“朝情慕楚”这事。
所以也只能劝慰,再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