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草木又多又深，虽然言青川很想靠近些一亲芳泽，但设想了一下锯齿叶草本植物蹭着脚背擦过去的触感，她谨慎地选择了观望。倒是有几处延伸到浅摊的栈道似乎风景不错，只是早早聚满了夜游散步的市民，两人默契地在风光带尽头左转进马路，挑过一条小径，汇到居民楼群中。
长长的一段路，少有说话，偶尔吸管空置的倒流声，惹得她意味深长地笑上几次。沉默在此时显得如斯自然，仿佛原本就该如此，让犬吠鸡鸣、麻将翻飞、调情打骂、宵夜鼎沸、戏梦人生，全部加入到此行的沉默里，糅合为更和谐的沉默。它不是僵硬静止的，有无数信息，唯有佩戴触角的生物才能捕捉与传达。
她没有想过自己走路的姿态够否优雅，刚刚那一步是不是迈得太大，也没有试图把早被江南潮湿的空气，晕染得卷曲毛躁的额发，撩拨得松散洒脱些，没有想过微微发热的后背和腋下，有没有生发出不洁的气味，更没有想过不找话题、不进入对话，是不是显得失礼或傲慢，传达出表意不明的潜台词。
这处居民楼形容有些破败，她小步跳过一滩水洼，齐蓝在水洼前一步把住她的手弯，又很快离开。手弯处有一瞬间的升温。
“所以在你示威”，言青川对上他上挑的眉毛，“别这么看我，你明明就是示威，小孩子跟大人打赌打赢了，边和解边耀武扬威。你敢说不是？”
齐蓝挑高的眉又拧到了一起，“你说是就是吧。”
“嗯哼”，她满意地继续，“所以在你跟大人示完威，李导就开始全面支持你的选择道路了？《作传》的男主角，还给了你们投资份额，我猜猜你的名字会第几个出现在片头字幕上？第四个？第五个？”
“哪有这么好哄，我拿到的可不是男主角的剧本”，齐蓝说了个冷笑话，“不好笑吗？”注意到言青川毫不遮掩的白眼，他无辜地耸耸肩，“老头精着呢，不是你总结的嘛，喜欢出题。这部电影前前后后不知道埋了多少坑，我要不能都跨过去，他也乐得我掉坑里待着。”
“严父啊！历练你呢！”
对着幸灾乐祸的脸，他没办法地“哼”了一声，“算是吧，一桌子明牌，我也不是完全叫不起。他就觉得我没有实打实从头跟过项目，实践才是最好的学堂，在他手里吃亏总比在别人家吃亏好。”
“这是你们的，你的，第一个电影？”
“嗯”，齐蓝收敛住表情，“差不多是时候了。”
“可它看起来不会是一个票房表现会很亮眼的项目”，言青川斟酌了一下，“我以为小成本喜剧，或者类型片，会更好上手。”
听完问题，他的表情又稍稍舒展开些。
“《作传》是个”，齐蓝不好意思地放低了声音，“很鸡贼，性价比很高的项目”，他摊摊手，“有老李在，开放给我的权限会比别处高，不单纯是投资份额分成比例优先结算等等，最关键的是能参与，我能把人撒出去从头到尾跟。”
“哦~把这当军校了~”
“老李也知道，随我去，既帮衬我也帮衬他自己。而且《作传》肯定要去电影节的，是能入围主竞赛，还是单纯展映交易海外版权，收到的名片肯定比小成本喜剧多。”
言青川想起周由每年去戛纳跑电视节的论坛和各种展会，回来箱子里一半是帮带的免税产品，一半全是名片和册子……
“你想”，她有个猜测，“搞自己的发行？”
齐蓝的眼睛又亮了。
“这是一定的，不是吗？”
“会很艰难吧？”
“嗯”，他的手从身侧抬到腰间平齐，摊开，“要很多钱，很多人脉，很好的挑作品的眼光，很好的艺人。”
“我数数，你现在有些什么。”
齐蓝偏头看，等待的兴味颇浓。
“你有一个好艺人，或许不止一个”，言青川掰着指头，很认真，“有人脉，听起来不止李导一条线，有尚算好的挑作品的眼光，钱嘛”，她刮扫了齐蓝的短打的一身，耸耸肩。
“哈哈哈哈哈哈”，他也顺势低头看向卡其色松垮的短裤，“我很穷，广笙也穷，我们目前都挺穷的。”
两人从居民楼又穿出来，鳞次栉比的招牌，丝毫不受时间规则的影响，真正做到了越夜越美丽。
齐蓝拿出手机导航，定位好酒店的位置，“还想吃点宵夜吗？”
“不了不了”，言青川拒绝得飞快，“还有，我决定以后和单广笙的所有合照，都由他持机自拍，你在中间，我站最外侧。”
“可是在边上容易被拉宽”，他想了想，提出很切实的顾虑。
她为他不解风情的直男思维，默了一刻。
“反正不吃宵夜”，言青川再次重申。
“行，那直接回酒店。大概有两公里，你可以吗，要不要打个车？”
“小瞧我了吧，走路可是我的特长。”
沿店铺的街道路面并不干净，时常有松动的地砖，以及踩到地砖后积淤的成分不明的水。言青川走得很小心，盯着鞋尖，找看起来坚实的路面。
“你呢，如果播客做得好，有没有考虑过全职？”齐蓝突然出声。
“怎么”，她一边注意脚下，一边侧头看他，“我们是进入信息交换环节了吗？”
“嗯”，他一本正经，“只有我说，还挺亏的。”
“商人本性”，言青川小声嘟囔过一句，“暂时不考虑，多好的一个课间休息娱乐啊，干嘛要那么快变成正经工作，而且我挺喜欢当编辑的，只是工作嘛，到了一定阶段，难免会对意义、价值这类命题产生疑问，尤其是媒体环境不算太理想的情况下”，她停下来，像是要积蓄力量一样，“值得好奇的事情越来越少，我好像也变得越来越油滑。播客呢，就先当个兴趣兼职干干，不去计划什么比较好。怎么，你有什么指导意见？”瞟到齐蓝若有所思的表情，她问。
“没有，不会”，导航提醒两人右转，他们进入到一条相对开阔且僻静的街道上，路面登时干净不少，“你已经有很明确的判断，我怎么会judge。而且我读过你的专题”，齐蓝笑着解释，“找来过电子刊，看了一些。”
听到这里，言青川有些脸红，她感觉身体里有一只手，忽地把内脏一把揪起。
“专题都很有意思，组稿和落点，包括采访，有趣又有信息量，看得出你做得很开心。”
她轻点头，身体里的大手松开脏器，一股感慨涌到喉咙，“那算是我小小的一块自留地吧。”
“所以我没有指导意见，你也完全不需要我指导。”
“那你刚刚那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我刚刚有做表情吗？”
“就这样，眼神放空，特别悠远的样子，嘴巴跟做了微笑唇似的，似笑非笑。”
“你学得好难看。”
“是你表情本来就这么难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