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吸溜干净桃子草莓酪酪里的桃子草莓果肉，言青川就溜达到了人家公司楼下。
入口是个大大的喷泉转盘，行道被划到两旁，保安形状抖擞面孔含笑，倒比正往写字楼里鱼贯而入，挂着胸牌，手里不是举着咖啡就是奶茶，穿着各有门派的办公室人员，来得生动。
社畜嘛，只凭一杯奶茶，就能对上暗号。
拾级而上，她在写字楼大门檐廊下把奶茶三口两口喝完——当酪酪被吸完的那刻起，这杯掺杂着碎果肉和碎冰的饮料，就没了灵魂。时间不早不晚，正是媒体老师们的入场高峰时段，言青川给Vicky发消息说自己已经在门外了，马上进来。
迟到，是媒体老师的顽固属性。
有明确放映时间的小型看片会，比如今天，情况会相对好些。一来谁也不愿错过内容，二来，小型小型，人不多，迟到未免太显眼。
但要换做规模较大的发布会活动，甭管电影电视剧品牌新品，想要媒体老师们准时甚至提前到齐，简直是异想天开，能来个八九成就是给面儿，最无奈的是临到时间，发消息说要“开会/堵车/家里有事来不了了，烦请把新闻稿和车马费打来”，为了KPI，供应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她四下看了看一同在前台做访客登记的人，很快锁定住两位同行。
这又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属性，媒体从业者，不管是跑电影口、艺术口、文化娱乐、数码汽车地产社会时政，还是时尚编辑美容编辑，都透着相当浓厚的“同行味”，眼风一瞅就能勘破，
这中间当然有细微的，只有从业者才识得出的差别。
言青川犹记得上半年某部好莱坞知名系列大片来中国，片方阵仗不小地安排了车轮阵似的群访，已知的就有专业电影媒体一场，电影自媒体一场，日报周刊一场，行业财经一场，再加上零零总总的视频专访，当天酒店宴会厅层，挤满了同行。
公关如鸟儿似的穿插在人群里，对着名单分场次数人头，掐着表带队入场。
活动着实隆重，宣发公司倾巢而出，从常与媒体老师们对接的资深负责人，到刚入职的实习生小孩，都被派来点人头。所以当言青川听见自己名字和单位名称，被一把嫩嗓子由远及近地唤着，她只能颤巍巍地举手示意，却实在不好意思以同样地声量回过去。
好在这时候“嫩嗓子”的头儿，也是言青川入行起就一直对接的该公司公关负责人，及时打断住“嫩嗓子”的满场飞，把人径直带到言青川跟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对下属说，“这位就是言老师，你看她穿着打扮，就知道是《C?ur》的嘛！”
按说，这该是句恭维。瞧，言老师穿戴这么入时，这必须是时尚杂志的媒体老师呀。可她就是矫情地听出，“时尚媒体嘛，向来浮夸”，这层意味。
得，言青川拿上访客卡，跟着人群往里进，想起自己今天跟火烧云似的妆容，实在太不文艺青年了。一同刷卡过闸的两位同行，显然不常来，在大厅里左右张望两次有些不得其门。但很快，她们大约是嗅出了言青川身上的同行气味，很坦然地跟着她就往右手边硕大一扇推拉木门走去。
巧得很，言青川刚要按下墙上的开门键，门就自行滑开，Vicky手指翻飞地回着微信，头也不抬地往外冲。
她赶忙把人叫住。
“嘿，我还刚跟你回消息说出来接你”，Vicky啧了啧，话里透着熟稔的嗔怪。
还没等言青川说话，Vicky又看到她身后跟住的两位同行，立马调回到热络殷勤的职业笑容，迎上去说，“是马老师和刘老师吧。签到台在里面”，说着便带着往里进，“签完到会给一包资料袋，里面有一份剧集介绍，开场前可以先看看。还有剧集周边，很可爱的。”
Vicky招呼坐在签到台前的下属小孩，把媒体名单递过来，找到对应的媒体和名字，让三人签名，留下电话邮箱等等联系方式，又把他们带到放映厅门口，“老师们可以进去找个好位置，或者在外面拿点东西吃。因为放映厅设备维护起来比较麻烦，所以特别不好意思食物和水都不能带进去。我们会有中场休息的时间，可以出来补充能量。”
一番话说得体贴又俏皮。两位同行表示刚刚吃完午饭，先进去找地方坐下，让Vicky先忙。
言青川在旁边站着，往资料袋里看了眼，掏出一个盲盒。
“要不要打开来看看”，Vicky走过来，卸下刚刚那番伶俐劲儿，“是这次主配角的人偶手办，做得挺精致的。”
她依言拆开，只听Vicky惊呼，“哟呵，运气够可以的”，说着就把玩偶接过去，“仕女可是美术那边做得最用心的了”。
“嗯？这是你们自己设计的？”言青川有点惊。
“哪能呢”，Vicky把玩着手办，翻了个白眼，“外包的呀，和剧里道具设计是一个工作室，一会儿看了你就知道有多牛了。”
“看你这样子，很有信心筑梦暑期档啊~”
“审美这块肯定能笑傲江湖”，Vicky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言青川点点头，冷不丁说，“哦，那就是剧情有问题。”
“哎呀！”Vicky不料她说得这么直白，瞪了一眼，挥手朝着拍过去。
“哈哈哈哈哈，跟我说说又怎么嘛，我还能说你不好呀”，她躲开着把仕女手办抢回来，压低声音，“再说谁不知道关导，是吧”，言青川也点到为止。
这多少在她意料内。美轮美奂的画面，相对弱项的故事，只是别弱到真应了单广笙那句“风景片”……
言青川还在想着昨晚那通聊天晃神，Vicky一把把她扯到餐台，递来一杯橙汁，又夹起两块点心到碟子里，“试试这个，开心果杏仁塔，这家餐饮供应商新推的，你肯定喜欢”，说完往嘴里送了一块，“其实剧情也没问题，你看过小说吧”，抬眼望她。
她把盘子里剩下那块拎起来，咬了一口，“看过，后头有一些些烂尾，但概念不错，是个好故事。”
“哎，怎么说呢”，Vicky拿过两张纸巾，分了她一张，“拍得是真好，故事也真好，就是高级，你懂我意思吧，太高级。”
言青川擦擦手指上的蛋糕碎屑，“哦，懂了。”
“你肯定会喜欢的言老师”，Vicky眯着眼揶揄，“高级的东西言老师最懂。”
“那必须的”，她从善如流地点着头，没绷住，又笑得呼哈呼哈，“那这次的话题策略呢？你想我这边突出哪个方面？”
“靠谱”，Vicky没多矫情，看看时间，“你先进去，给你留了个正中靠前的好位子，我包搁那上面的，你放地上就行，回头看完我跟你对”，接着又朝走廊望了一眼，“你一会儿别提前走啊，我们大大说想和你聊聊，就是冯总。我记得你前前后后采过她几次嘛。”
是了，冯风飞。早前好几个项目都打过交道，但人家晋升得太快太猛，自从当上总制片人后便很少参加采访，至多就是发布会后的群访环节出现一下，能聊的也都是高屋建瓴的内容。
“诶，几个意思？”言青川没反应过来。
Vicky白了她一眼，“就是单广笙频频cue你给你点赞呗~我们平台跟单广笙关系有多紧密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这？不至于吧。”
“然后大大就去看了下你微博啊，又让我拿了你写过我们的报道，觉得是个人才咯”，Vicky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意味，“我早跟你说过，要经营一下自己经营一下自己。”
言青川讪讪地喝了口橙汁，撒着娇求饶，“哎，你知道我的啦。”
“我看你就是又懒又要面子”，Vicky扯回被捏住的袖子，“大大就说想认识认识，具体的你们聊就是。”
“行吧，认识认识呗，谢你啦，么么哒。”
“德性！”
“对了”，言青川半个身子卡在门边，“兔兔姐来不来呀？”
“叫她了”，Vicky耸耸肩，“来不了，放暑假，带儿子出国游学。”
“啧啧”
“啧啧”
放映厅不小，但座位目测只有不到二十个。过道异常宽敞，厚实的皮质沙发，宽得能坐下2个言青川，后仰躺平任君选择，果然是沙发中的头等舱。
稍微打眼就看到Vicky给留的座儿，抓过占座的小包一把塞进自己的帆布大口袋里，把椅背角度慢慢压到舒服的姿势，再把小腿撑垫升起一点，言青川挪挪屁股抬抬腰，心想着，把影院整得这么舒服，也不怕人睡过去。
待到厅内陆续坐满，屏幕侧门悄悄开了半扇，Vicky领着四五个人朝第一排郑重位入坐，言青川看到面容甜美正笑盈盈地，随意往四周指点着和隔壁一位圆头有须的男士闲聊，她认出那是一会儿要找她“认识认识”的冯总，和该剧导演。
收敛心思，拿出手机关静音，正准备放回包里，想起两个钟头前齐蓝的微信一直没回，索性给他拍了一张还黑着屏的荧幕，“下午有场看片，在黑屋子里，白瞎了今天这么好看~”。
不等他回复，场内便响起一阵拍打话筒的嘈杂声。
Vicky站在屏幕前空地一侧，屏幕亮起，很快切入播放画面，再全屏，定格在那里。
“感谢各位老师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我们今天将和《四夷漂流记》的总制片人冯风飞女士，导演关杰先生，宣传总监叮叮，原著作者及编剧无布先生，和本剧美术工作室的总设计师鼓鼓，共赴四夷的世界”，第一排被叫到名字的依次起身、回转、鞠躬示意，再坐下，“这是《四夷漂流记》第一次对外播放，我们内部自己看的时候，气氛特别嗨，一直不停地说，太精致了太精致了，特别希望大家今天也能有同样的收看体验。虽然我们自己十分有信心，但仍旧需要各位老师给我们提出的宝贵意见和建议，我们先看片，之后会留出提问和对谈的时间，大家到时请畅所欲言。也期待剧集上线后，老师们能帮着吆喝两声，发发文，这部剧不管是创作态度还是班底能力，我们都有底气说是行业最佳。”
“好了，我就不在这这废话占用时间，大家先看片。拜托大家严格保密，剧集正式上线前不要在微博微信上评论透露太多信息，多谢！”
厅里陡然暗下来。
扑面而来的巨浪，将宝船推入一片无风无雨里，甚至还有一丝镶金边的光晕漏下来。
镜头倏忽拉高，宝船的桅杆像直插入风暴眼的瞳孔里，锐利、夺目。
下一帧，一双皂靴极快地碎步踩过青砖面，画面被翻飞的衣袍下摆切成柔软的碎片，皂靴一路经过青袍、红袍、软底布鞋，绣金线香囊，再拾阶而上，跨过膝盖高的门槛，在一片玉白色衣角边立住。“宝船，回来了。”
“咔”一声顿响，一朵开到盛极的芙蓉跌落在玉白色衣角边，衣角下，是不着鞋履的玉白色棉袜。
“都知道了？”
“还有三刻，便都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