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果然睡得很香。
据小马的描述，手机最先滑落到地上的是单广笙，“就跟我爸在沙发上看电视，9点不到遥控就从手里掉下去一样”，他生怕大家不理解什么是“手机滑落到地上”，列举了一个鲜活的案例。
“言姐比较神奇，一颗橄榄嚼吧嚼吧就没动静了，我猜了半天她到底有没有把橄榄咽下去，特别怕她口水流出来”，小马贴心地递过来一张纸巾，提醒言青川补救一下。
“咦惹”，原本因为被比作“中年男人看电视不持久”，而略有些尴尬的单广笙，闻言立刻原地满血，极尽演技之能事地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
“那你齐哥呢？”言青川小心翼翼地问，尽量不让眼底期待的小星星被一旁的人发现。
“哦，齐哥就厉害了”，小马老神在在，确认单广笙和言青川都兴奋地看过来，浑身绷紧，已经做好要大声嘲笑的准备后，才欢快地揭晓谜底，“等你们都睡着，他出去隔壁咖啡馆办公了，我还专门下楼到车里拿了一趟电脑。”
齐蓝一手插兜，一手拎着电脑包，无视两人失望又嫌弃的眼神，保持着一个胜利者的居高临下，矜持道，“有几个合同要看。”
言青川法发誓自己看到了他眼镜片下、眼底划过的得意的笑，就像漫画里那样。
“好好工作，多多挣钱”，单广笙轻飘飘地闪身出门，做足了老板派头，只是在临出放映厅门时，又老老实实戴好帽子口罩。
“我实在太好奇了”，她手肘戳了戳齐蓝，撅起嘴冲前方高大的身影撇撇，“就这么一套挂脸上，不是摆明了告诉路人，我是明星，快来看我啊。”
明显异于常人的紧窄的头骨，和肉眼来看过瘦的身形，以及哪怕只有颧骨或额头些微的皮肤露出来，也看得出白皙精致、花过大价钱养护的明星，冗余和欲盖弥彰的打扮，比如现在的单广笙，只会更加放大他们与普通人的不同。
过于美丽与呵护过的人事物，总有享有注意力的特权。
“这大概也是一种身份认同的方式吧”，齐蓝沉吟了一下，把电脑包从右手换到左手，并让言青川站到靠内侧的右边来，“佩戴口罩的第一作用，不是为了防止被认出、被拍照而招来混乱，反而成了身份的展示，甚至进一步是行业从业者自我身份的定位。”
“难怪贵行业，不管助理宣传司机经纪人，戴口罩的比例都奇高”，言青川调侃，“口罩是你们的本体，是进入行业的门卡，是辨别敌我阵营的暗号。”
齐蓝无声地笑，半摇着头，“这么说也不完全公平，只能说这是结果，而不是成因，只是这个结果倒逼了行为动因而已。比如小马”，听到自己的名字，弹簧般的小伙子警惕地回过头，“熟悉广笙的粉丝都有共识，小马就是广笙的位置风向标，有他的地方就有广笙。而就像小马自己说的，别人拍广笙，他就会入镜，就会被暴露给公众。只是他的个人经历、家庭构成还比较简单，看起来影响不大，但如果是我们普通的员工，试想一个上班族宣传女孩跟着广笙跑通告，不戴口罩被拍到，潜在的对私生活曝光的风险有多大。”
因果不断互相作用互相推动，言青川也明白这不是一个随便聊聊就能凭借情绪下结论的话题。
“今天的话题都好烧脑啊”，她忍不住感慨了句。
这个结论让原本还在对这个话题做进一步发散的齐蓝有些错愕，他不确定地低头问，“太严肃了？”
“你才知道啊！”单广笙突然回头“恶狠狠”地说，几个人七弯八拐地找到一架没什么人等待的货梯，“出来约会啊，你以为论文答辩呢。”
言青川闻言想笑，但“约会”两个字被单广笙说得暧昧缠绵，她又有点不好意思笑。
“任重道远哦”，小马活像个舞着拂尘的“小马子”。
电梯到了，照例是言青川先被让进轿厢，再是单广笙、齐蓝，小马殿后。“我今天算感受到了被三角形护卫的重要人士既视感”，她站在最角落里，原本就偏暗的货梯光线，因为几个大男人的遮挡，变得更朦胧了，“电梯门打开就是一片镁光灯闪烁，然后我被按着头押解进保姆车，是不是这个剧情。”
“我都没享受过这个剧情，你最好就别期待了”，单广笙在口罩里瓮声瓮气地说。
“Amy有回复吗”，齐蓝突然想起来问。
“有”，大概是电梯里没外人，小马松开了弹簧，整个人显得格外松弛，“Amy姐说几个大工作室她都问了，没派人跟，说是咱这边保护得严，而且没有料”，说完偷瞄一眼后排的单广笙，“广笙哥太敬业了，没新闻。也问了几个会长，都说从咱们明确说不要探班不要打扰之后，就约束过粉丝了，目前也没听说和看到任何帖子。她说让人专门跟这件事，也放出消息说可以付钱，发之前先看片子。哥，是不是咱们太紧张，多心了？”
“嗯，你让她盯紧点，找不到人有点不对”，齐蓝看着匀速下降的电梯，莹黄的数字一顿一顿跳转，像某种倒计时，“如果是比较偏激的粉丝，肯定忍不住会提前预告留下尾巴，让Amy那边多搜搜帖，和大粉稍稍同一下气，说有粉丝跟车偷拍广笙的私人空间。”
两人走在前面沟通方案，小马一条一条把齐蓝交代的编辑好信息发出去，末了，齐蓝还拿过小马的手机直接语音了两条。
言青川和单广笙保持两三步的距离跟着，后者忍不住停车场的闷热，摘下了帽子。
“你倒是挺淡定”，她斜一眼边拿帽子扇风，边举着手机门口往前的人，货梯下来的位置离停车位要步行两个区，几个人放弃了让小马前去开车，在原地等他来载的建议，大部队直接过去，“不担心拍到丑照呀？”
单广笙奇怪地看她一眼——尽管隔着漆黑的墨镜镜片，但言青川猜那一眼一定在传达奇怪——“他们都在着手解决了”，他推着口罩包住的下巴朝前，“我焦虑也没用不是，而且也不定真有情况，大家都只是在做预案而已。再说，拍摄休息日出来和工作人员朋友聚餐看电影，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负面可报的，顶天了传几张这样的图”，单广笙指着自己捂得只剩额头的脸，360°划圈。
这幅模样实在滑稽，言青川乐得不行。
“唉不说这个，你看看我图P得怎么样”，他俯下身，端着手机凑近来，“是不是有内味儿了？”
手机屏幕上是昨天三个人的自拍，只是每个人的眼睛，被P上《寄生虫》海报同款黑条，说不上是像三个盲人，还是三个通缉犯。
“你要发小号吗？”，她抬头看他，不过她不知道眼神到底落点在了单广笙脸的哪个部位，“黑条是不是窄了点？这一看就是你嘛。”
“是吗？”他头悬过来，端详了一番，“可黑条太宽就没内味儿了。”
“你是要有内味儿啊还是想自爆啊”，言青川相信自己将鄙视的眼神传达得很到位。
“那我再想想吧，自己存着不发了”，他不乐意地收回手机。
车子发动的声音响起，言青川看到齐蓝微锁着眉，站在推拉门边，她三两步越过单广笙走过去，问，“怎么？事情不顺利？”
单广笙原本车上到一半，闻言也停下来回头等齐蓝的说法。
齐蓝拇指与食指捏住鼻梁，把眼镜往额头推了推，“先上车吧。”
出城路上依然堵到人耐心爆表，车厢里弥散着若有似无的压抑感。
确认不了来人所属的单位和阵营，隐蔽性又如此高明，这并不是一个好信号。齐蓝坐到了靠门边、言青川前方的单人座椅上，轻声打着电话。
言青川戴上耳机，把靠背后仰了两格，之前在电影院睡足了精神，此时连假寐都闭不上眼，只得盯住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听朦朦胧胧从耳机外传来的意味不明的交谈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平稳的车速又催生出些许睡衣，车厢里没了人声，齐蓝轻轻地回到后座，坐下的衣料摩擦声和划过手背的皮肤，让她倏地睁开眼。
“完事了？”她摘掉耳机，坐正了身子。
“先等等看吧，能做的能问的都撒出去了”，齐蓝温声说，“别担心，你要不要再睡会儿？晚上想吃什么？”
到酒店应该是八点来钟，即便午饭吃得完，那会也该饿了。“现在还想不到，不是很饿”，言青川摇摇头，“也不睡了，省得晚上睡不着，明天又得你叫我。”
“小乔一会儿会同步明天的通告，先看看广笙的拍摄安排”，他笑，“不是说路上要拍点风景吗，还需要吗？”
“呀！你不提都忘了”，她蹭地弹起来，扭过身子往窗外打量。
“不着急，问问小马”，齐蓝拍拍她的手背，走到车厢前面，矮着身子从中岛探到驾驶座说了两句，很快就回来。
“小马说前面一个出口下高速不远有个镇子在江边，风景很好原生态，我们开过去看看。”
“用不着这么麻烦吧”，为了拍几张风景专门下高速，言青川觉得太折腾，“明天还得上班呢，你们还有事没弄完，直接开回去，哪处江不是江啊，反正是一条，我手机好，不怕。”
戴着耳机的单广笙突然出声，“我没关系的啊，顺便看看风景也可以。”
“你觉得呢？”齐蓝看住言青川的眼睛。
她咬了咬脸颊内侧的肉，只想了一秒不到，说，“直接开回去，路上多的是能拍的。”
他看着她的表情确认了会，点点头，“行，有好看的我们随时停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