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兵三十岁的生日就要来了。我倒计时般地盼着,费尽心思地策划着。这是我们在一起后他的第一个生日,也是他正式步入而立之年的日子。我希望这一天是熠熠生辉的难忘的,它可以成为我们之间浪漫而有意义的过往。很久之后,回头看去,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
这天早晨,我早早地起床,蹑手蹑脚地准备了早餐。然后把音乐贺卡打开来放在他旁边。于兵被生日快乐的音乐吵醒,随即惊喜地看着我。他说,我几乎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吃完早饭,我们在门口拥吻告别。我说,今天下班早点回来,我要给你庆祝生日。他兴高采烈地答应着去了。
一整天我都在走神儿,他的生日让我紧张。过去,我一直在找那个能给我幸福的人,现在,我总是希望能让他感觉幸福。
终于熬到了下班,我兴冲冲地给于兵打电话。于兵在电话那头吞吞吐吐地说,李妍说今天组织销售部聚餐,给我过生日。
我的情绪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应了一声,问他,你没告诉他们你要和女朋友一起过吗?
于兵说,我说过。可是李妍不相信我有女朋友,说要是有的话就把女朋友带上。
我无言以对。失落地说,你自己决定吧!
晚上八点钟,于兵没有回来。我跟自己说,要耐心地等。然后摆好蛋糕,把瓶子里插满玫瑰。
墙上的时钟发出细碎空洞的走动声,我感觉自己被一种冰冷的时空淹没了。等。等得越来越痛,越来越恐慌。
十点钟的时候,我拿出手机给于兵打电话。彩铃一遍遍响着:我常想,你的好,你的坏,你多么无赖——这是他特别为我设置的彩铃。我曾因为想多听一会这个彩铃而抱怨他电话接得太快。
彩铃响得不耐烦了,最后跳出一个冰冷的声音: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他听不到电话吗?他的身边很热闹吗?我不安起来,身处异处的于兵也许正被欢乐包围着,也许一点一点地改变着心意。我看着时钟,等秒针走过十圈之后,再次给他打电话。彩铃又响起来,但马上就变成: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他竟然不接电话!一个同事聚会而已,接我的电话会不方便吗?我紧紧地握着手机,宽慰自己,或许他会打过来。可是没有。
心里的焦虑越聚越多。我开始抓狂,再打过去,但他还是不接。我开始不停地打,这时已经陷入一种较真儿的情绪里不能自拨。
最后一遍,电话关机。
如此亲密的人,之间的联系也不过是那十一位的数字,除此之外,我竟找不到他。各种可能在脑子里翻腾。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我慌忙跑下楼,想去找他。但是,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小区的广场上零落着几个暗黑色的身影。天空是漫无边际的黑蓝。凛冽的风里夹杂着细小的雪花。冬天还没过去,竟然。雪打在眼睛里,很疼。泪水掉出来,落在手心里,一片冰冷。我记起早晨醒来时他眼里的那抹惊喜。
怎么,忽然就变了。男人,就如江湖。有时会变得无比冷漠。
我曾经看过一个女孩子在他男朋友转身走掉的时候大哭。那时也是冬天。她站在寒风里瑟缩着,泪从眼睛里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爱情走掉的时候,是那么锥心刺骨的痛和绝望。
我望着自己手心里的泪水,心战栗着,我的爱情也会走掉吗?
一只脏乎乎的流浪猫从我身边走过去,它身上布满灰尘,但能看出原本是白色。我想起我的猫,这一刻,它在哪里?会不会也像那只猫一样流浪?我追过去,可是它已经跑远了。
凌晨一点多于兵打来电话。我看着那个号码破涕为笑。我们还联系着,通过这十一位数字。我知道他安全,知道这一刻他记挂起我。可是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从什么时候起,我在乎他胜过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希望他寸步不离。从什么时候起,想跟他一生一世相守。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为他活着。
我想着他可能跟我说的话,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然后关了手机。
他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也许他跟他们在一起很快乐。但是,他也错过了我们之间一段精彩的过往。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为他准备了一个怎样的生日。
黑暗寒冷的街,有明暗交错的光影。我沿着路灯走下去。因为失去了安全感,身体轻飘飘的,心里也空空的。麻木着。发生了什么统统都想不起来。太累,想去流浪。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另一片风景里。避开。
薄薄的一层雪停驻在城市的皮肤上,白色的雪瓣掺杂黑色的灰尘。道路两边的树木瑟缩着脆弱的枝干,宛如一具具悲伤的图腾。阳光透过尘埃落在太清宫灰色的瓦片上。我靠着红色的柱子等人开门。我的脸是灰色的。
人在失意的时候会想到去算命,因为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可是我,甚至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什么会突然不接我的电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在大殿中膜拜。香案旁有一名值殿的道士,他在一种叫罄的法器上敲一下。罄发出神圣而诡异的声音。我双手摇晃着装满竹签的筒。
一支竹签跳出来,掉在地上。我捡起,按照上面的号码去撕扯了对应的黄色纸条。忽然不敢看。我把它握在手里,快步地走了出去。手心渗出汗来,心脏缩成一团。它会给我什么样的指示?
路过解签的师傅,他看我一眼,问,要解吗?我摇头。径直走出去找公交车站。路上尽是黑色或灰色的车辆,尽是黑色或灰色的大衣。偶尔一个红色跳跃出来那么地孤独和刺眼。寒冷,让一切失掉了颜色。
开了手机给吴锐打电话。很多短信涌进来。
到达公司已近中午。我用力地推动公司的旋转门,很沉,如我满腹的心事。这扇门应该是老掉了。
一只手搭上来,门很轻快地转动起来。我回过头。尚伟迟拿着一只公文包站在我身后。他说,你好。眼神里有微微的惊讶。
我朝他微笑,却感觉眼睛涨痛,脸僵得厉害。透过公司走廊里的一面镜子,我看见一个鬼一样的女人。浮肿的脸,杂乱的头发。竟是我。
尚伟迟关切地问,怎么,昨晚没睡好?生病了?
我点一下头:你来找我们老板吧。
尚伟迟说,是,他有事情要跟我谈。
我走进办公室,吴锐看见我的样子也吃了一惊,但没多问。她去帮我接了杯水,说,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一下,干吗这么急着来上班。
我笑笑说没事。转过头,发现黄小龙正用同情的眼神看我。我有些恼怒:你干吗?我已经病入膏肓了吗?不许这么看我!
黄小龙笑:我也想表达一下关心嘛。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黄小龙耸耸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一会又转过身,把一个离职单递给我,他说:上午预算部的刘经理离职了。被开除的。
我惊讶:被开除了?他在公司工作了五年多,一直深得老板信任,这么重要的人,怎么突然被开除了?
吴锐说,他收了乙方八万块钱的贿赂被老板发现了。老板很生气,当即决定开除处理。我今天找刘经理谈话的时候他情绪很不稳定,怕老板把他送进去。
我有些失望。没想到刘经理那么一个忠厚老实的人会做这样的事情。我问吴锐:老板怎么想?会把他送进去吗?
吴锐摇头:老板看在他是老员工的情分上放了他一马。
看来老板还是挺大度的,我心想。一面把离职单填上编号准备存档,这时发现离职单有问题。审批栏里吴锐和老板都签了字,但离职原因一栏是空白的。
我问黄小龙:不是开除的吗?离职原因怎么没填上。
吴锐和黄小龙一起走过来。吴锐拿过离职单,懊恼地说,我签字的时候还真是疏忽了,没留意到他的表格填得不完整。
这是一个不小的失误。这样的离职单一式两份,另一份在员工手中。他只要在离职栏上填个有利的理由,便可以去申请劳动仲裁要求赔付。作为一个HR,应该有这种基本的风险意识,吴锐大概是被前段的绩效考核折腾得没了工作热情,以致出现这样的失误。
我宽慰她:刘经理自己有错有先,老板又对他如此宽容,他一定心存感激。不会闹出什么事情。黄小龙也点头称是。吴锐这才有些宽心。
我们正说着,尚伟迟走进来,吴锐和黄小龙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去食堂吃饭了。
尚伟迟说,你不去吧?
我说,不想去。今天不饿。
其实我不去食堂,是因为不想看见于兵。
尚伟迟说,那么陪我吃吧,我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去麦当劳。
我想了一下说,也好。
正往外走,电话响起来。老板说,耽误你一点吃饭时间,过来一下。我放下电话抱歉地看着他:老板找我。恐怕不能陪你吃饭了。
尚伟迟在椅子上坐下来:不急的,我等你吧。
我整理了头发,涂了层玫瑰色的唇油,整个人看上去有了些神采,但眼睛仍浮肿着。
老板问,生病了吗?吴锐说你请假了,不舒服就休一天吧。
我笑:谢谢,已经好了。不舒服也不能一味休息,那样会更加严重,倒不如来上班,工作起来就忘了。
老板沉默了一会,走过来把手放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温和地说,你一向很坚强,都会过去。
他的目光很温暖,且真诚,慈父般。我却惶惶不安起来。他难道看出了我的心事?那他是否知道那个人是于兵。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好在老板并未接着说下去,而是转开了话题。他说,我刚才跟尚总谈了一下,想把销售这一块交给他。但是,不太顺利。还是我们自己再做一段时间吧。
我之前从未听老板说过销售外委的事情,他好像是突然有这种想法的。我疑惑地问:我们自己销售有问题吗?
老板点头,苦恼地说,这两个月销售情况不好。我找你也是为了这件事,你有时间去找李妍谈谈话。她最近不太对劲,状态老是上不来。有人反映她在工作上没太用心。而且,跟一个男员工关系密切。
我心里一惊,紧张地看着老板,想知道他是不是在影射我。老板没有看我,很困扰地踱着步子,显然在为李妍的事情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