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职业规划和公司前景去说服于兵从销售员做起，并让他相信只要努力没多久就可以提供给他他所期望的职位。于兵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我说，那么，你补一个应聘答卷吧。下周一来办入职手续。
他说，麻烦你了，谢谢。
这个人脸上总是一种晴朗的表情，浑身散发着一种温暖的气质，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我在心里说，看吧，他来了一定是销冠。
新员工入职培训我已经做了近十遍。但培训前，我还是把所有的课件都温习一遍。招聘和入职培训会给新员工留下很深的印象。他们在观察，在通过HR的着装、表情，甚至一些动作来感知和公司有关的东西。所以，在这两个环节上，我特别注重自己的职业化和亲和力。
职场上，要步步为营。
这次参加培训的一共有十多个人，其中几个是前段时间入职的。讲完了公司背景和企业文化，我看了一下表，刚好用了九十分钟。我说，请大家休息十分钟。
人们陆续地走出会议室。我趁机坐下来休息。白云飞走了过来，他说，美女，辛苦了。我笑。他一定是习惯称所有的女性为美女。
第二节培训开始之前，白云飞在我的桌子上放了一杯水。我感激地朝他笑笑，他做了一个调皮的表情。培训结束后，白云飞帮我收了笔记本电脑和投影。关闭了会议室的灯。
我暗自得意，看来这次招聘很成功，白云飞很适合做老板的秘书。老板之前已经换了几个秘书，他说，这次再招不到合适的人，就把你的助理黄小龙给我调过来，我看他挺好。
黄小龙是一个很忠厚的人，工作认真，有上进心。但他不适合做老板的秘书。因为他不够聪明和灵活。或者说，不够圆滑和世故。因此，我们相处得很好。私下里也是很好的朋友。
白云飞上任后果然不同凡响，周到、细致、灵活，头脑也十分聪明。老板对他赞不绝口。我从这个人身上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见人夸人，见鬼夸鬼。短短几天，他和公司的人都混得很熟，连做饭的阿姨每次看到他都会眉开眼笑，有限量的食品总是多给他一份。而且，他完全懂得怎么做秘书。每次见他小跑着给老板开车门，在老板吃水果的时候递上餐巾纸，我就在心里感慨，做秘书真是不容易。
一个月后，白云飞被批准提前转正。薪资水平相当于中层管理干部。
这一天，我们在销售部开完会，白云飞说，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转正了，谢谢美女的提拔。他的表情看上去很诚恳。
之前他也约过我几次，我都借口拒绝了。这次也一样，我笑着对他说，是你自己做得好，我只是按老板的意思履行一个程序。干吗谢我？
他说，真的想谢谢你。把我招进来，还这么照顾我。
我眯起眼睛看他，一字一句地说，白云飞，千万别跟我客气！
他大笑：看你，给个机会呗，都约了好几次了。
我想了想，说，也请我们人力资源的那个帅哥吗？
他马上说，好啊。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时，于兵走了过来。
白云飞老远地就开始打招呼：哥们儿，还活着呢？
于兵笑：和白秘书共存亡。两个人互相拍了拍肩膀，看起来很亲热。
于兵向我打招呼。我说，你们这么熟？
于兵说，我们是老乡。
我说，噢。口音可不一样。
白云飞笑着说，我是入乡随俗。他呀，这辈子难改了。
于兵看了看表，说，快下班了。白秘书下班干吗，打两杆去？
白云飞说，不行，今天有约会。对了，一起去吧。反正你回去也没饭吃。
四个人共进晚餐。白云飞不住地关照我，表现得体贴无比。我虽然知道他是一个殷勤得有点夸张的人，但还是觉得尴尬。其他两个人对白云飞的举止倒没显得太在意，大家随意地聊天，胡侃，一直吃到很晚。
临走的时候，白云飞叫来服务员结账，于兵说，我已经结过了。
白云飞假惺惺地埋怨了于兵两句，说，下次，下次一定要我请。然后转过身对我说，我送你回家。
我连忙拉过黄小龙说，不用不用，我和他一起走就好。
白云飞说，那怎么行，也不顺路。
我正犹豫，于兵忽然说，我送她吧，我们顺路。
白云飞没想到会杀出一个于兵，只好说，好吧，那你一定得送到门口，一定保证美女的安全。
于兵笑笑说，放心。
夏天的晚上，凉风习习。马路上人们慵懒地散步。一切都很随意。美好的感觉。
于兵看了一下我的平底鞋说，我们步行回去吧。
我说，好啊。
他说，我们不远。我也在公司附近住。我送你不介意吧？
我疑惑地看他：为什么？
他说，我抢了白云飞的差事。他在追你吧？
我意外地看他，不知道说什么。要是黄小龙这么问我，我会把他骂开，可是对于兵，我们并不是很熟悉，他提出这么唐突的问题，一时让我无法应对。
于兵见我没说话，就笑了。说，不好意思。随便猜的。
我笑笑说，没关系。
他说，那你，没有男朋友吗？
我语塞，看来他自认与我很熟。做销售的都这样吧，自来熟。
我笑笑，暗自翻着眼睛说，没有。
他说，噢，那我没破坏你们的机会吧？
我无语。心想，对别人的私事，你一定要如此刨根问底吗？
于兵一直把我送到门口。在这个过程中，他终于弄清了我跟白云飞现在的状态。
他说，我现在知道你住的地方了，以后会常来的。
我笑：我这里是个鬼屋——看你身后！
于兵哈哈大笑，说，害怕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笑着目送他下楼，这个人虽然喜欢对别人的隐私穷追不舍，但感觉上亲切热情，真实，不做作。
刚进屋，白云飞的电话就进来了。我看了一眼没接，任它响着，自己跑去卫生间洗脸。回来之后电话还在响，我只好接起来。
白云飞说，吓死我了。你一直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没安全到家呢！
我没好气地骂他乌鸦嘴。
他讨好地说，我这不是惦记你吗？还记得招聘的时候老板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吗？
我说，怎么了？
他说，当时，我就在想，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有没有男朋友呢？
我笑：你还有时间考虑这个？
他认真地说，其实，你早应该感觉到，我喜欢你。
我愣了。“我喜欢你”这句话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记得上大学时，一直跟学生会的一个男孩子很谈得来，像哥们儿一样。有一天，一个一直追他的女孩子成了他的女朋友。我们的关系从此生疏了很多。在我们快毕业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厚厚的大信封，里面是他以前写给我的很多封信。有一封信的第一句话是：事事休，现在唯一的事情就是想你。我哭着看完那些信。
直到有了女朋友，直到毕业，他还是没能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我惊讶，白云飞在我们认识一个月的时候，说他喜欢我。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爱情也开始变得轻佻？这是爱情吗？
我不能否认，从老板开玩笑的那个时候起，我对白云飞的关注确实是异于常人的。但还远远没到爱情。
此时，对于白云飞和他轻飘飘的爱情，我决定轻飘飘处理。于是，我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白云飞，你喝多了吧。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他说，是真心的。
我打着哈欠说，我困了。别跟我贫了。快挂了。
没等白云飞反应过来，我就挂了电话，结束了他玩笑般的表白。
再见面的时候，我们都没再提那件事情，也没觉得尴尬。有时候，某个人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能让我们耿耿于怀很久，甚至一生。但也有时候，即便是一句很重要的话，也会没情绪回味。在白云飞身上，“我喜欢你”这样的话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白云飞似乎很认真，他把我的拒绝想成矜持。我们的办公室离得很近，他闲着的时候就混迹在我的办公室里。我和黄小龙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我们旁若无人地工作。没人理的时候，白云飞就在我们面前里踱来踱去，做思考状。有时候实在无聊，他就用诸如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一些词汇把自己形容一番，以引起我们的注意。老板有时会往他的办公室打电话找他，所以，他常常竖起耳朵听电话声。每次电话一响，他就像兔子一样冲回去接听。我们叫他兔子。
一天，白云飞照例来到我的办公室。趁黄小龙不在，他凑上来小声说，美女，说实话，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滑稽。我说，要听真话吗？
他热切地说，当然啦。你说说看。
我对他笑了一下，然后扭过头在电脑屏幕上打出四个字：华而不实。
白云飞显然没想到有这样的评价，苦着脸说，怪不得你不肯接受我，原来，你还不了解我。
到底是不是了解他，我自己也说不好。他的那些优点显而易见，不只是我能看出来，别人都能看出来。可是有时候，人对自己的优点太过清楚并不是件好事。我总觉得，一个人的魅力所在，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美、聪明、善良种种完全不自知。那种浑然天成，自然流露的气质和个性对我更有吸引力。
我的评价让白云飞耿耿于怀，他开始努力地转变自己的形象。
一次，我因为生理问题肚子痛，趴在桌子上休息。白云飞走了进来。他紧张地问，怎么了，这是？
我没好气地说，不舒服呗。
白云飞跑了出去。
不一会，一瓶可乐放在了我的桌子上，里面还带着冰块。白云飞说，快喝吧，你肯定是中暑了。
我哭笑不得。看到他满脸是汗，倒有些感动。
中午的时候，我专门去找他，仔细想想，对他的评价有点过分，想收回来。
白云飞没在办公室，一个同事说看见他在食堂。
我走进食堂，白云飞正系着围裙像模像样地切着西红柿。
我大声说，白云飞，你干吗呢？
白云飞被我吓了一跳，差点切了手。他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怎么样？好了吧？
我打掉他的手，说，早好了。喝可乐喝好的。
他点点头，认真地说，丫头，要懂得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也点点头，故意郑重其事地说，知道了，兔子。
他满意地转过身去继续切西红柿。我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在厨房里西装革履系着围裙的男人，忽然产生些好感。
他说，会做饭吗？
我摇头：不太会。
他说，我会。
我笑，挖苦道：你就是因为长期吃自己做的饭才这么苗条吧？
他看了我一眼，挑了一个最大的西红柿递给我说，吃吧。你也很苗条，我们很登对。
我白了他一眼，不客气地接过西红柿，边吃边问他：做这个干吗？
他说，老板胃口不好，中午没吃饭。
我撇撇嘴说，你还真是体贴。
他没留意我的表情，得意地说，当然啦。你看，我对老板都这么好，将来对自己的老婆会更好。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拍拍他的肩说，呵呵。——您慢慢干吧。
回办公室的路上，我不由得想，白云飞要是嘴笨一点，没准是个好男人，细腻、体贴、八面灵珑——
一进办公室我就问黄小龙：你觉得白云飞这个人怎么样？
他想了想说，很抢眼。然后又问：他追你吧？
我生气地看着他：别乱说。我不喜欢他。
我们周围总有一些看上去优秀的人，通常，你可以看到他们身上熠熠发光的优点，却无法爱上他。因为爱情是一种感觉，是一个人所有的内在外在甚至缺点带给你的一种吸引。这种感觉很微妙，毫无道理可言。白云飞的确是一个抢眼的人，但他无法吸引我。骑白马的人不一定是白马王子。我的白马王子也应该不姓白。他终将走出我的旋转门，以朋友的身份。
黄小龙看我凝神思考，以为我坠入了情网，转过头开始笑。
我走过去大拍桌子：上班时间不许笑！
黄小龙马上停住了笑声，一脸委屈。
我们一直这么相处着，有时像姐弟，我欺负他的时候他也从来都很配合。后来他还在关键时刻帮了我一把。
转眼到了老板的生日，我送给他一本书——《王石这个人》。我说，这是我和黄小龙给您准备的生日礼物。
老板很惊喜，说，这是我收到的最有意义的礼物。
我说，我看过这本书，觉得挺好。
他问：你希望我成为王石那样的人？
我说，那倒不是。您有您的风格和魅力。在职场上，我已经习惯了夸人。夸完后心里不会留下任何撒谎的痕迹。
老板哈哈一笑，说，你这么想？——你喜欢我这样的老板吗？
我想说喜欢，话到嘴边忽然觉得别扭。就改成：当然。
老板转过身，在办公室里走了个小圈，然后对我说，我觉得你挺好玩。
我愣了一下。心想，原来老板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口无遮拦。
老板又说，我喜欢你这样的员工。
我尴尬地笑。他要是说成欣赏，我会更加高兴。
二姐欣赏的是白云飞那样的员工。她总是很亲切地叫他“小白”。
一天，白云飞惆怅地说，二姐要回加拿大了。
我惊讶地说，是吗？心里却暗自高兴。我实在没办法扭转局面了，在她面前，我越来越无所适从。
于是天天盼着二姐快点离开，若无其事地向前台打听二姐有没有订机票。二姐也越发关心起我来，她几乎每天来公司，也总会来我的办公室看看，有时会询问一些工作情况。
这天早晨，我在一种异样的情绪里醒来。昨夜又做了同样的梦。我总是梦见沙漠里一个由远及近的身影。
于是想去沙漠。这种想法变得越来越强烈。我给在旅行社上班的同学打电话。我说我要在秋天去沙漠。她在那头笑得震天响，她说，你怎么了？怎么会有这种怪异的想法？沙漠里有你的王子吗。我说，没有。但也许会有大侠。
秋天去沙漠，便不用看落花流水和黄叶飘零。花和叶子纵然绚丽，却总要听凭季节的召唤。漫漫黄沙，空无一物。那是生命的一种极致，我总觉我的宿命里，会有一场沙漠里的邂逅。
可是秋天，我并没有去沙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