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來很好看。你以後一定要常笑,知道嗎?
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南是一個看起來很快樂的人。
聽清楚了,他是看起來很快樂,但其實並不快樂。
他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你能不能快樂。
時隔多年。
還記得初遇的那個夏天。他站在學校裡最老最大棵的栀子花樹下。微風吹過,純白的花瓣輕輕地落在他的肩膀。
我靠在校門口的圍欄邊看著他,眼眸中好像倒影著一幅唯美的水墨畫。
我走過去站在他的面前。
我不知道我為甚麼會走過去,但就是有一種感覺,它讓我走過去。沒有給我任何思考的餘地。我緩緩的抬起頭,望著他的雙瞳。
你可不可以陪我去走走?
好啊。
她就這樣拉著他的手,走遍校園各地。
那一年他們十六歲。
我看著這個陌生的女孩。她感覺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我卻一直想不起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種感覺,就是經典青春言情悲劇的前奏。
而我們都是可悲的主角。
南開始在放學之後到校門口等我。
他會靠在他的藍色自行車上,雙手都插在口袋裡。心情好的時候他會吹一吹口哨,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哼一哼那首慢吞吞的歌。
他總是帶我到十八號街路口的那間小麵館。
老闆,來兩碗麵條,要餛飩。
我不喜歡餛飩。
那你給我吧。他俐落地用筷子把我的碗裡的三顆餛飩夾走。
他提著筷子的手指修長,節骨分明。指甲剪得很整齊,我默默地看著那雙手,若我的手被他牽著,掌心應該會很溫暖吧。但我沒試過。
吃完麵條之後,他結了帳便和我一起走出店館。
這個時候已經接近黃昏,夕陽溫柔如昔的陽光照射在十八號街左右兩旁的古老店鋪,有幾間掛著不知道已有多少年的舊店牌已經快掉下來了,哦,有一間的已經掉在地上碎成兩半了。
地上倒映著那些店鋪黑色的影子,還有我們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影子。我默默把手向前移,五指微微攤開,想讓我的手掌的影子和他的手掌的影子疊在一起。走著走著,我不小心一頭撞上他的背後。
他停下來轉身看著我。我剛想找理由解釋,他卻突然向前把我的手掌抓住。然後一臉無奈地說,你讓我等了好久,我想我應該還是自己來好了。
那一天的陽光很溫柔,很溫柔。
她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
和所有我見過的女孩都不一樣,她不喜歡粉色,不喜歡特意打扮自己,不喜歡穿裙子,也不喜歡笑。平日裡總是板著一張臉,黑色的長髮隨意地束在腦勺,說話的語氣冰冷,情緒很少有任何明顯的起伏,她的心情好像永遠都如一面幽静的湖水。
她總是很掘強,就好比她明明想牽我的手,卻又礙於面子而遲遲不敢
還記得假期的某一天,學校組了團到海邊遊玩。在海邊時,所有同學不是在戲水堆沙,就是在拍照留念。只有她,一個人站在沙灘的邊緣,一臉淡然地望著夕陽墜落的景色,彷彿亂世中的倖免安恙,彷彿於世無關。
我跑過去站在她身旁問她,你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玩?
我容入不了。
我頓時啞口無言。只好轉頭和她並肩一起看日落。
許久,一句話才緩緩地從我口中吐出。
你能不能快樂。
我總是把她看成焦點。
例如現在。
她站在椅子旁一臉專注地收拾書包。喧嘩的班級與同學都瞬間成為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就好像她永遠是一張照片裡的主角。
我從來不會責怪她的動作緩慢,反而希望她可以再慢一些。
這樣就能夠一直看著她了。
那天,她的父母離婚了。
我帶她去到那顆栀子花樹下。那顆最老的樹。
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
我沒有難過。他們已經吵了很多年了,現在離了也好。她看著我,眼裡沒有任何悲傷,只有釋懷。
那你笑一個吧。我好像從來都沒見過你笑。
好。她對我笑。
好多事我們都沒有互相承諾。他沒有給過我任何諾言,我也沒和他有過任何約定。
好像在無語之中,我們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也很堅定自己在想什麼。我們不會害怕或者擔心對方會突然離開,所以不需要這些多餘的言語來束縛著我們。
又或許是,懦弱的我們都恐懼對方會違背承諾,所以不敢輕易許下諾言。沒有開始就不會有結束。
我想南是了解我的。
我从来都是一個桀骜不訓的人,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可以禁錮著我。
三年後,他考上了北京清華大學,而她卻什麼都沒考上。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很久。他知道後很擔心她。
南枭,南枭。
我在。
你要走了。
我不會走的。
你得去北京,我卻沒有地方可去。
你會跟我走,我們一起去北京。
她掛掉了電話。
我聽著電話那頭嘟嘟的忙音,這已經是第七次了。
她一直在躲避,我很清楚她是因為不想成為我的拖油瓶。可是我不會留下她的。我要帶她走。
我到她的住處樓下等她。
我原本以為她不會出來見我,可是她還是出來了。
她消瘦了很多,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我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瞳孔越來越混濁,像濃霧一樣。
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
你是來帶我走的吧。
我想要和你一起去北京。
我不要。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我慌張失措,難道你是因為不想連累我嗎?還是你擔心我們的未來?這些你都不需要管,我的戶口還有一些儲蓄,夠咱倆生活了,而且我在北京也會努力兼職的。你……跟我走吧。
不要。
拜託你,拜託你,跟我走吧,沈笑。
他的眼淚掉了出來。
好像最後一根神經線要斷掉,好像最後一團克制要瓦解,好像最後的一絲理智要崩潰。
我表情木然地看著他,心裡卻已經揪成一團。
好。我說。
那一天,她沒有來。
他站在火車站許久,她不會丟下我的,他想。
他的手裡握著那兩張車票,還有一枚戒指。
眼看就要上車了,他給她打了很多通電話。可是她沒有接。
我頓在街邊的路燈下,看著南給我打的未接電話。
瞄一眼手錶上的時針,他應該已經上車了吧。
我緩慢地站起身來,一陣酥麻感從腳底隨著血管湧進我的腦袋,剛剛在這裡好像蹲了兩個小時,卻絲毫沒有發覺。我搖搖頭,準備搭車回去我破舊的公寓,繼續過著屬於我的流浪孤獨的日子。
沈笑。
我回頭。是南。
你為什麼沒有來?南喘著氣地跑過來問我。
你不是應該走了嗎?
沒有你,我哪兒都不去。
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他看著我,不再說話。
南枭,我從來就是一個桀骜不訓的人。你留不住我,也帶不走我的。
那你再為我笑一個吧。
我永遠記得那個夏天。那顆栀子花樹。那個陌生的女孩。她走過來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
你可不可以陪我去散步。
好啊。
他終究走了。
他去了北京之後,音訊全無。我想他應該過的挺不錯吧。
南,你是不是又成為了全級最聰明的優秀生。
是不是依然經常被老師稱讚。
是不是交到了一群談笑的朋友。
是不是過著曾經嚮往的大學生活。
是不是找到了那個比我更喜歡你的女孩。
他把那張車票撕碎。臨走前,他把那枚戒指留在那條十八號街路口的路燈下。
他把他們三年的回憶都留在那裡,沒有帶走。
他把她留在那裡。
南,我想吃麵了。我要去十八號街路口的那間小麵館。餛飩都給你,好不好?
沈笑啊沈笑。
名字帶笑卻從不愛笑的女孩。
我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你能不能快樂。
你笑起來很好看。你以後一定要常笑,知道嗎?
這是我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