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大门口停下,府里小厮放了一个马凳在下面。
只见车帘子一晃,一个火红色的身影从车上跳下来冲向了吴氏:“母亲!母亲!我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吴氏连忙接着扑过来的身子,搂紧了怀里的人儿,眼眶红红的:“母亲也想你啊。”
说着便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一身大红色遍地织金褙子,梳了双螺髻,点缀了两朵用蜀锦和轻纱宝珠堆的红海棠,戴了红宝石耳坠,再配上耀人眼的赤金项圈。整个人倒是神采熠熠,就是头发有些乱。
吴氏强忍着泪水:“你没惹你祖母生气吧,有没有好好听话?”
林清棋有些不满:“我才没有惹祖母生气呢,我很乖的。”
话音刚落,就从车里传来一声调侃:“是是是,我们家棋姐儿最听话,也不捉鱼,也不乱跑,整日里就打扮的漂漂亮亮得守着祖母,还会好好的吃饭呢。”
听到祖母调侃她,棋姐儿红着小脸,也不吭声。
吴氏忙迎上前去,道:“母亲,您慢些。”从车里下来一位老妇人,头发花白,目光柔和,拍了拍吴氏的手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家里一切都好吧?”
吴氏忙回道:“都好都好,孩子们也都很乖。”
伺候林老太太的康嬷嬷和棋姐儿的大丫鬟雪妮从后面一辆马车下来了。
康嬷嬷忙走过来站到林老太太另一边,问道:“太太好!”
“哎!康嬷嬷也辛苦了,我们家棋姐儿劳烦康嬷嬷了!”
康嬷嬷摆摆手,谦虚道:“哪里就麻烦了,四姑娘乖巧伶俐的很。”
棋姐儿听见了,忙道:“母亲母亲,你看,康嬷嬷还夸我呢!”
吴氏瞪了女儿一眼,棋姐儿吐吐舌头。
林老太太看了一眼众人,没有看到儿子,心里有些疑惑,但此时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按下不提。
众人都上前请安,林老太太看了看几个孙女一个个出落的花骨朵儿般,很是满意,又看了看两个孙子,转头问道:“怎么,都这么些日子了,绍哥儿还没回家吗?”
吴氏忙回道:“快了,说是在京城认识了两个朋友,如今要晚几日呢!只是恰好落在母亲后头了,等他回来,我让他给您老磕头去。”
林老太太想着自个儿的长孙向来有主意,不禁笑起来:“好!多认识朋友好,出门在外,还是朋友多好啊,这父母也不在身边,也有人帮衬。”
说罢,就让众人都进去了。
林清棋不想和那几个大的说话,就走在自己三哥林源绪旁边:“大哥哥真的快回来了吗?我都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林源绪正想着今天祖母回来,可能不能出去了,便心不在焉道:“我怎么知道,大哥只给父母亲写信,但凡提到我,总是一副说教的口吻,我也懒得问。”
林清棋拉着林源绪的袖子道:“三哥哥,你也真是的,那你就听大哥哥的话好好读书啊,大哥哥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是秀才了。”
林源绪不耐烦道:“秀才?天下间十四岁的秀才能有几个?大哥哥天赋异禀,我又不行,懒得理你。”说完快步往前走去。
棋姐儿面子上过不去,可奈何那是她亲哥哥,跺跺脚也跟着走了。
林清棠一直跟在后面,除了刚刚向祖母请安的时候,她一直都没有作声。
这时候故意落在后面,压低声音对着竹苓说道:“你快去将我上次跟着徐妈妈学做的酸梅子拿来,都拿来!几位姐姐肯定也都准备了东西,我也得在祖母面前好好表现,到时候就说是我自己做的。青黛跟着我就行了,快去!”
竹苓应声而去,青黛道:“姑娘,只拿酸梅子就行了吗?老太太会不会觉得敷衍?”
林清棠笑笑:“不会的,我还小,就是做出什么针线活来,祖母也不会相信的是我一个人做的,上次给太太做的毡帽老太太就知道我只是最后缝了几针,送针线反倒弄巧成拙,还不如这个。”
青黛有些疑惑:“那些酸梅子姑娘一个人也做不成啊!”
听着这傻丫头的胡话,林清棠停下脚步:“祖母当然知道我做不成,可是祖母也知道我最喜欢吃这个,之前天天怏着徐妈妈教我做,祖母也是知道的,她只会觉得我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给她了,会觉得我很孝顺的。”
说完,也不管青黛明不明白,快步往前走去。
柏桐院是一处两进的四合院,地上铺的是常见的青砖,过了垂花门,就是中庭了,两边是抄手游廊,庭院正中间特意放置了一块太湖石,旁边还种了一些萱草,寓意长寿吉祥。正是一座面阔五间的屋子,前后带有抱厦和罩房给丫头婆子们住。
众人进了正厅,只见正前方摆了一张雕花的梨花木罗汉床,放了一张漆雕红木案几,屋子中间放了一件紫铜云纹三脚兽香炉,罗汉床后面地上放着一座紫檀木雕八仙过海屏风。
下面一溜三张圆椅,地上还放置了脚踏。
林老太太坐在上首,让吴氏入座,也让几个孙女入座,问了两个孙儿的功课后便道:“你们自去念书吧,学业要紧,我跟你们母亲和妹妹说说话。”
二人行礼退下。
棋姐儿挤到吴氏怀里不肯出来,吴氏嗔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快坐好。”
林老太太笑道:“一路上回来,孩子就念着你了。”
吴氏搂着棋姐儿心疼不已:“也就是母亲疼她了,她才敢这么胡闹。”
说完又摸了摸林清棋的脑袋。
林清柠等吴氏说完话才走上前去道:“祖母,孙女一直都很想念您呢,您出门在外,一定辛苦了,我给您做了一件包头,就等您回来试呢!”
说着从绿倚手里拿过来一块褐色柿芾纹云锦做的包头递给了康嬷嬷。
康嬷嬷又递给了林老太太,林老太太瞧着做工精细,笑道:“样子倒是巧些,明个祖母就试试。”
林清柠笑道:“要是哪里不合祖母的心意了,我再给祖母改改。”
棋姐儿坐在吴氏怀里撇撇嘴,就会讨巧。
一边的桢姐儿虽也有心上前,可奈何祖母不大看重她,不说林清棋,就是跟林清柠相比差远了。
这时林清栎也拿着一副绣了字的红绫笑吟吟的上前:“祖母,孙女最近给祖母绣了您最喜欢的佛经,就等您回来给您看呢。”
林老太太乐呵呵地翻着瞧:“不错不错,比之前的好多了。”转头对吴氏道,“看看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想着我。”
吴氏笑道:“那是自然了,母亲慈爱,孩子们自是孝顺。”
一边的康嬷嬷抬头就看见了林清棠手里捧着个小白瓷罐,想着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心疼老太太了,打趣道:“五姑娘手里拿着什么,也是孝顺老太太的东西吗?瞧着倒像是零嘴儿。”
众人听见康嬷嬷的话都看过去,尤其是三姑娘林清桢,她并没有给祖母准备东西。
她想着两位姐姐虽然送了东西,那是因为她们年长,毕竟跟她一样大的林清棋不在此列,可是现在居然让一个比她小的丫头片子比下去了。
林清桢有些抬不起头,祖母会怎么想她,想到这里,林清桢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白瓷罐子。
林清棠有些为难,因为她刚刚才发现三姐姐没有送东西给祖母的意思,她也就不敢拿出来,免得让三姐姐没脸,可是现在康嬷嬷已经瞧见了。
她想了想,死马当活马医吧。
林清棠抱着小罐子走到林老太太面前,讨好道:“祖母,我原是给您备了一罐梅子,可是我看到两位姐姐给祖母准备的东西都那么好,就不敢拿出来了,这是徐妈妈给我做的梅子,我都给祖母拿来了,本来我想着祖母既然没有看到,就想着和三姐姐一样先回去再备好的送给祖母。”
此话一出,既给了林清桢面子,又表明了孝心。
林清桢回过神来,忙道:“祖母,我也是昨天看到大姐姐的针线,嫌弃给祖母准备的东西太寒酸了,就没拿过来,想着过两天备了好的再给祖母送来。”
林老太太心里面门儿清,这是五丫头瞧见三丫头手里没拿东西,怕下了她的面儿。
她笑着捏了捏林清棠的小脸:“祖母哪里就嫌弃你们的东西了,都是一片孝心,这梅子可是我们棠姐儿最喜欢吃的,都给祖母你舍得吗?”
林清棠笑嘻嘻地道:“舍得的,平日里我从祖母哪里得了好多东西,孝顺祖母是应该的。这个我也有动手的,祖母尝尝!”
林老太太笑道:“果然懂事,也不枉你母亲疼你。”
听到这里吴氏忙道:“是啊,五丫头虽小,可是比几个姐姐还乖巧呢。”
林清棋老大不乐意:“母亲,那我呢?”
“你,你就算了吧,你不给我惹祸我就阿弥陀佛了。”
说罢众人都笑起来。
林清棋给了林清棠一个白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罐梅子吗!
林清柠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五妹妹不像平常表现的那么乖顺,她今天轻轻松松的就把祖母的注意力抢走了。
以前祖母除了林清棋最疼的就是她,可现在居然给这个丫头这么大的面子。
林清柠抿了抿嘴,转而又想,这丫头比自己小了五岁,现在自己跟她也没什么好争的,说不定等她长大自己恐怕都有孩子了,又何必与她相争,遂不再说话。
林老太太心里一直记挂着儿子的事,与几个孙女玩笑一番便让她们下去休息了。
等到她们走后,林老太太摒退下人问道:“怎么回事?老爷怎么不家?上次来信说已接到了去安庆府的调任,算算日子,虽然现在应该上路了,但宁州地处大楚南部,隶属安庆府管辖,又不远,也不急于这两天,怎么突然就走了?竟连我回家都不等得?”
吴氏突然就跪下来了,哭喊道:“母亲,您可得给儿媳做主啊!儿媳自问嫁过来以后勤俭持家,教养子女,不敢有丝毫懈怠。可老爷嫌弃媳妇,还嫌弃媳妇给他纳的妾,他如今不知是认识了什么人,被人勾的没了魂儿,如今越发连家也不回了。我让人去打听过,不知是哪位红颜知己,就那么养在了外面,如今肚子都大了。老爷这是防谁呢,我若是有二心,那这府里的孩子们是怎么出来的,一直藏着掖着,非要等怀了五六个月才露出风声来。知道的说我可怜,不知道的还当我是那起子妒妇,不把人放在眼里呢!儿媳没脸见人了!”
吴氏声泪俱下,哭得不能自已。
林老太太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怒道:“这是真的?那人现在在哪里?难不成这些日子他都不在家?”
吴氏道:“老爷知道儿媳已经知道这事儿之后,就派人来跟媳妇说那个罗氏他是一定要纳进家里的,现在她跟着老爷去安庆府了。自母亲走后,老爷就一直不着家的门,上次回来还跟儿媳吵了一架,说儿媳不肯容人,要把人养在外面,儿媳一天不同意,他就一天不回家。老爷这是明晃晃打儿媳的脸啊!”
林老太太心里有些窝火,她这儿媳妇可是大族出身的,这孽子怎么这么拎不清。
对着吴氏安慰道:“先别说她一个戏子进不进得了了我林家的门,单是这件事让我们林府的脸都丢尽了,我也不同意。”
吴氏回道:“儿媳也只是想让老爷知道,儿媳也不在乎府里多几位妾室,可是这事老爷他就没给媳妇脸啊!”
林老太太劝慰道:“你放心,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赔罪。”
赔罪?那她成什么人了!
吴氏抽噎道:“母亲,媳妇也不是那些个小家子气的人,只是那罗氏既然怀了我们林家的子嗣,多少是有功的,孩子也该叫我一声母亲,可老爷不信我,想着是当年云姨娘小产的事还在怪我呢。”
林老太太摆摆手:“那就是个意外,你也不必自责。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在任上是需要人服侍的,那罗氏现在是一个孕妇。这样吧,你去跟苏姨娘说,让她去安庆府,至于罗氏就先让她好好养着吧,进我林府的门就先别想了。”
先?
吴氏又趴在林老太太身上:“母亲,苏姨娘如今自个儿身子也不好,天天吃汤吃药的,她如何使得。”
“那依你的意思是?”
吴氏忙回道:“云姨娘奴婢出身自是不敢劝老爷;佟姨娘话都说不利索;依儿媳看不如让钱姨娘过去,一来老爷这些年待她也比别人好些,二来这些日子我禁了她的足,想来如今她也知错了,也该放她出来了,三来,钱姨娘家里有几处铺子在安庆府,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人跑个腿儿,母亲觉着呢?”
这……
林老太太心里苦笑,吴氏不愧出身世家大族,早就算计好了,钱氏心不正,去了以后怕是会出事。
算了,干脆两个都处置了。
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只得顺着她:“那就让钱姨娘过去,你去把她叫来,我跟她说,你不用操心!”
正中吴氏下怀:“好,就听母亲的,儿媳这就让人带她过来。”
昭和堂
吴氏坐在正厅的红木罗圈椅上,魏嬷嬷站在吴氏身后小心翼翼地打着扇,看着吴氏的脸色,问道:“太太,这样行吗?万一钱姨娘没有……”
“没有什么?”
吴氏冷笑道:“她不会什么都不做的,从前苏氏得宠的时候,她可是聪明机智的很。如今有了另一个苏氏了,她可是知道该怎么做。就算她没胆子算计孩子,也有胆子争宠,如今那罗氏毕竟是一个孕妇,做起那事来老爷自己也不方便不是,省的让人说我不贤惠,亏待了他!”
说着站起来转身向内室走去:“这官宦人家,哪里有独宠一人的。呵,还是个戏子!也该让她知道这深宅大院里头也不是那么好呆的。”
魏嬷嬷想起原来苏氏刚进府时钱姨娘那背地里阴人的情形,也不知道以后对上安庆府那边的那位斗不斗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