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襄公坐在辇车上,石之纷如护卫在侧,边走边汇报鲁国虎士们闹事的处理结果。
齐襄公听完撇了撇嘴:“这个高傒,胆子越来越大,都敢替寡人做主了。”脸上却并无任何愠色。
石之纷如长年伺候在齐襄公身边,对他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自然看得出齐侯并不是真生气:“也难为他,鲁人逼得紧,听说高子还因此受了伤。”
“什么?国君都凉了,鲁人还这么嚣张!不得了不得了。”齐襄公见目的地已至,轻招了招手,示意抬着辇车的小奴们停步,然后回头吩咐石之纷如道:“你一会儿给高傒送点药去,就说寡人慰劳。”
石之纷如笑了:“还用君上提醒,孟阳早去了。”
“嗯,孟阳是机灵。”孟阳是齐襄公的内嬖,很受宠爱。
石之纷如继续说:“所幸没什么大碍。高子也是没办法。再说,扶立鲁国新君,不也是君上您想做的吗?”
“你倒会揣测君心了。”齐侯佯装生气。
见齐侯脸上仍带着笑意,石之纷如也佯装惶恐道:“小人不敢。”
齐侯转回正题,兀自点头:“嗯,高傒不错,可担大任。今后有难事,再多让他历练历练。”
说话间,守门的掌舍已经上前行礼完毕,此处是关押公子彭生的屋子,齐军擒拿彭生之后,就将他软禁到了齐侯的行宫中。
齐襄公问掌舍:“叔叔怎么样?”
“已经按照君上吩咐的说了。小人一直在门口守着,公子吃喝如常,并没什么动静。”
齐襄公点头:“你进去知会一声,就说寡人来看他。”
公子彭生原以为,自己完成刺杀鲁桓公的任务之后,理应成为齐国的大功臣,受簇拥还都,升官晋职。没想到,却被软禁在此。彭生一时之间,还真有点难以接受,幸而有掌舍的提点,才想明白这是做给鲁国人看的。
见到齐襄公进屋,彭生“腾”地站起身,欲行礼。
齐襄公伸出双手扶住彭生的肩膀:“叔叔安坐。”
“君上,鲁人如何了?”
“气焰太嚣张,方才还把高傒打伤了。”
“啥?高傒无事吧?”
齐襄公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哎呀,不太好,寡人也是焦头烂额。这要是没了高傒,还真不知道该用谁。”
公子彭生信了,急得站起身:“竟严重至此!这帮鲁人也忒可恶,有什么冲着我来!君上,臣想去看看高傒。”
齐襄公又把公子彭生按了回去:“叔叔安坐。外面太乱,现在这帮鲁人都吵嚷着要索叔叔的命,出去岂不是送死。这几日,就在寡人的行宫里好好呆着,等风波过去了,一定给叔叔论功。”
“还是君上考虑得周道。只是高傒……”
“高傒虽伤得严重,但已着疡医看过了,料想性命无虞,叔叔也不必太过担忧。”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那臣,何时可以出去呀?”
齐襄公皱了皱眉:“刚才寡人不是说过了吗?等外头安全了,叔叔想出去,随时都可以呀!只是近几日,不得不委屈一下,叔叔千万不能露面,这样寡人才能告诉鲁人,谋害鲁侯的凶手已经下狱,以平息他们的怨气。”
公子彭生点头:“臣明白了,多谢君上妥善安排。”
“叔叔是我齐国的大功臣,寡人岂能亏待?若缺了什么吃的用的,尽管吩咐掌舍。”
安抚完公子彭生,回到自己的寝居,齐襄公呆坐着愣了会儿神。
那个曾经让他恨到咬牙切齿、夜不能寐的鲁侯,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被除掉了。齐侯甚至产生了一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虚幻不实之感,连连掐了自己好几把,才确认不是在做梦。
杀鲁桓公,只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齐侯整了整衣冠,问石之纷如:“连称到了吗?”
“在门外候着呢。”
“宣他进来。”
连称手执一捆竹简,平铺在齐襄公面前:“君上先前让臣列的礼单,已经列好了,君上再看看有无遗漏。”
齐襄公执起几案上的毛笔,在简牍上删删改改。此时的毛笔与我们后世所见有极大不同,兽毛皆捆绑在笔杆外围,而非插入笔杆中间,所以写起来更费劲些。
写完后,齐襄公将简牍还给连称:“就按这份礼单,你誊抄一份。这里没你什么事,你收拾收拾赶紧回都。”
这份礼单,是用来赠送给郑厉公子突的。子突现在的身份很尴尬,他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国君,但因国内发生政变,被赶了出来,流亡在外。现在依靠各国诸侯的救济,居于栎邑,和当前的郑国国君子亹形成两君并立之势,互相攻取不下。
齐襄公的计划里,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盟友,作为中原小霸主的郑国,自然是他想要拉拢的对象。
至于为什么选择子突而非子亹,原因很简单:齐襄公还是公子的时候,和子亹曾经闹过矛盾,这么多年过去,到现在,两人还在彼此记恨。
连称问:“君上的意思,是让臣出使郑国聘问吗?如此重任,臣愧不敢受。”
按照仪礼,聘问的流程是这样:国君先与三卿谋议聘问之事,择出一个使者的人选,这个人选的爵位一般是卿。卿为表谦逊,会先辞让一番,表明自己才能低下、不堪重任,但国君会驳回。驳回之后卿不再推辞,受命担任使者。
连称此时推让,看似是在例行公事,其实也在暗示齐襄公——他的爵位只是大夫,如果决定由他来担任如此重任的使者,是不是应该提一提爵位?
没想到,齐襄公满不在乎地回答:“这次也不算正式的聘问,汝奉寡人密令,不要招摇,把话带到就行。礼单上的宝器,这次也不须你去送,你只把礼单奉上,郑子突如果同意结盟,寡人会再派卿行正式的聘问,届时赠送宝器。”
这番话,连称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费尽心机揣度、讨好,甚至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入齐宫为妾,才让国君视自己为心腹,将机密之事委付于他。原以为,此次自己肩负聘问之责,理应晋一晋爵位了,但没想到,国君仍只是把他当成个跑腿的。
“臣遵命。”连称失落地回答道。
“快去吧。办成了,寡人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