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不到的时间,各路消息就传到了曲阜,整个国都骇然。
公子翚本想再压制一段时日,以作充分的准备,但见此势头,知道已经压不住,于是急急通知了诸卿大夫,组织起一场朝会,来专门探讨君上遇刺的善后问题。
朝会的地点在治朝。
周礼规定,天子、诸侯的宫殿中,皆有“三朝”——外朝、治朝和燕朝。
外朝主要用于举行登基、献俘、狱讼诸事;治朝是国君与臣工日常治事之所,也称“常朝”;燕朝则作庆典、宴飨、礼宾、群会之用。
这是子同第一次亲历治朝主事。
对每一位新任国君而言,第一次直面群臣的朝会,是比即位大典更紧张,也更重要的时刻。首次朝会,能不能掌握话语权,事关将来君权的份量。
子同想必尤其焦虑。
宫人前来知会之后,子同久未动身,东宫正寝冰凉的地面上,他抱膝而坐,把脸埋在臂弯中。
自确切的消息传递到东宫后,子同就陷入了沉默。不仅仅是因为悲伤,更是陷入了使他浑身发汗的震惊和恐惧。
这是子同自出生以来遇到的最为匪夷所思的事情。
远方的齐国似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事,但传递到这里,只有一句冰冷的结论——他的父亲死了,是被他的母亲和舅舅合谋杀害的。
没有人向他解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可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了他这个太子的身上,好意或是恶意。大家盼着、甚至是催着他立刻肩负起本不属于这个年纪应当承担的责任。
仿佛身在此位,就应该有迅速自我疗愈、迅速抚平伤痛的能力。
申繻跪在子同面前:“百官皆已入朝,公子,要见吗?”
子同没有回答。
申繻安慰道:“见,有见的办法;不见,有不见的办法。公子也不必忧惧。”
子同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埋头呆坐着。
申繻有些疲惫地站起身,努力地振了振精神:“公子若实在不想见,就算了。老臣会处理好的。”说着便往殿外走。
“去年酿的青梅酒,才刚取出,君父还没来得及喝到。”
子同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有一些哭腔,有一些沙哑。
东宫的宫墙内,有一排梅树,枝条倔强地绽开了小花,溢出的花香有如少年身上的芬芳,盈满了整个宫室。
每一年,当梅子成熟之季,子同与几个小内竖,就会攀爬摘果。
摘下的梅子,微微酸涩,洗净后入酒,交给酒正封存发酵,来年取出时,文姜就会携着子同一起进献给鲁桓公,鲁桓公高兴起来,便赐给子同一些奇珍异宝,或者允诺他当年的小小心愿。
“从前,娘不让我喝。今天我尝了一口,确实和娘说的一样,青梅甘涩,新酒苦辣。”子同抬起头,指着地上的酒爵,“老师,您尝尝。”
申繻把酒微微倾倒了一些入杯,行谢礼后,仰头饮尽。
“老师,至亲相杀,您相信吗?”
申繻将杯放回地面,听到这个问题,手一抖,杯触地,发出清脆的声音:“至亲相害之事,列国都有,不独我邦。只是先君薨逝的原因,目前传到公子耳中的,都只是些风言风语,不足为信。公子还需振作起来,查清真相。”虽如此说,申繻自己都不免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