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双手颤抖，经过大半天的功夫，她终于完成了几副简单的图画。
第一幅画的是一个少年和一座小木屋，这个少年站在木屋前，仰望着天空的朵朵白云，正在用一把斧头劈着木柴。
第二幅画中是几座连绵起伏的大山，山里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一个少年行走在山路上。
第三幅画里只有一个打开的木箱，箱子里装着许多花花绿绿的钞票。
第四幅画的是一幢窗明几净的教室，上空盘旋着一群自由飞翔的鸟儿。
秋菊还想画第五副画，可是只画出来了一幢高楼的轮廓，她再也没有多余的气力，铅笔掉落在了被子上面。
她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双脚一蹬，两手垂在胸前，永远离开了多姿多彩的人间。
秋菊仍然双眼圆睁，嘴巴张开，似乎还有许多没有说完的话，还有许多惦记的人。
秋山泪如泉涌，号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阿姐，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们呀！你还没有享受到一天好日子，你怎么就撒手人寰了！”
招娣几姐妹也是大声哽咽，哭声震天动地，“姑妈，你不能离开我们！你快点醒来吧！”
几个中年妇女拉过这群可怜的孩子们，“你们的姑妈已经死了，她再也听不到你们的呼唤了！”
归娣、来娣和暖娣还不明白死人是什么意思，“姑妈的眼睛还睁着，嘴巴也还张着，姑妈根本没有死，肯定还会活过来！”
暖娣嗲声嗲气，“姑妈肯定是肚子饿了，才会张开嘴巴，咱们赶紧给姑妈弄点吃的吧！”
乡亲们从院子里找来两块旧木板，把秋菊放到了木板上。
秋山跪在木板前，用手小心翼翼抚摸着秋菊的双眼，嘴里喃喃自语，“阿姐，你不必牵挂了，赶紧闭上双眼和嘴巴！”
秋山泪眼朦胧，“阿姐，你放心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记世尘的一切辛酸和苦楚吧！”
秋菊就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女人，自小失去了双亲，她与秋山弟弟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把秋山拉扯长大，让秋山成家立业。
可是好景不长，她的丈夫又死在了砖窑的烈火中，那年冬冰仅有两岁。
秋菊含辛茹苦，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以为幸福的日子就要到来，但是灾难又一次降临到了她的头上，她被检查出了胃癌晚期，今天终于走完了坎坷辛酸的一生。
她活着受尽了病魔的万般折磨，虽然每一次剧痛都如同万箭穿心，但是她从来没有吃过任何一颗抗癌止痛药。或许死亡才是她最好的解脱。
秋山仍然喋喋不休，“阿姐，你活着就是受尽折磨，受尽煎熬，你到天堂上一定会找到姐夫，你们俩又会过上幸福恩爱的生活。”
李老实拉过秋山，“你别再打搅秋菊了！让她平静踏上通天大道吧！”
秋山小声哽咽，“可是阿姐仍然睁着双眼，张着嘴巴，似乎她还走得不够安心。”
虽然李老实年近七十，可是他仍然精神焕发，他是村子里红白喜事的主持人，大小事情都得请他拿主意。
他朗声说道，“秋菊大妹子最牵挂的人就是冰娃，只要冰娃回到她的身边，她自然就会闭上眼睛和嘴巴了。”
李老实让人给秋菊的周身缠上了白色的裹尸布，又在她的脸庞盖上了一小块白布，并且在木板的两端点起了长明灯。
秋山扑通一下跪在李老实的面前，“大爷，我阿姐的丧事就全靠你安排了！”
李老实点了点头，“具体的事情等冰娃回来再说，你不必操心，我一定把秋菊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让她走得踏踏实实。”
秋山如同一尊木偶，他呆呆地跪在地板上，回想起姐姐对他的百般呵护，他又是泪如涌泉，悲痛欲绝。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冬冰担着六七百斤的月饼，李石柱骑着自行车，俩人风风火火赶回了村庄。
冬冰看着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乡亲，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他把担子放到地上，冲进了堂屋。
只见母亲躺在旧木板上，身上盖着雪白的裹尸布，两头还点燃着长明灯，秋山面无表情，如同一棵树桩跪在地上。
冬冰一把掀开秋菊脸上的白布，他蓦然抱起秋菊，“娘！儿子又回到你身边了！你的老胃病又犯了吗？”
冬冰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喷涌而出，“娘，你肯定是太劳累了吧！睡觉都还要睁开双眼，张着嘴巴！”
冬冰声哽咽，生怕吵醒了母亲，“娘，你安心的睡个好觉吧！儿子会永远守护在你的身边，让娘睡得安稳而又踏实。”
他轻轻地拍打着秋菊的脊背，喃喃自语，“娘，我小时候，你也是这样哄我入睡！现在儿子也守护着你，让你进入甜蜜的梦乡吧！”
冬冰的泪水滴落在了秋菊苍白色的脸庞，如同一股股清澈的溪水，在秋菊的脸上流淌。
“娘，儿子知道你身心疲惫，劳累不堪！你就安心的睡吧，儿子就是你忠实的护卫，让你在甜蜜中沉睡，在安静中醒来。”
秋菊似乎听到了儿子的说话，似乎知道了儿子已经回到了身边，她果然闭上了双眼，合拢了嘴巴。
秋山哽咽道，“冰儿，你娘已经死了！她再也听不到你的呼唤了！再也不知道辛酸劳累了！”
冬冰小声说道，“舅舅，你别胡说八道！她老人家只是劳累过度，睡上一觉就会平安无事！”
李老实安慰道，“冰娃，你娘真的离开了人世，她已经踏上了通天大道，你别再折腃她了！让她安静走完最后一程吧！”
冬冰听完李老实的话，顿时如同晴天霹雳，隔着厚厚的裹尸布，他也能感觉到母亲身体的冰凉。
他全身颤抖着，如同暴风雨中的一株小白杨，他双手哆哆哆嗦嗦，小心翼翼抚摸着母亲冰块一样的脸庞。
冬冰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房屋向他压了下来，他身体朝后一仰，便晕倒在了地上。
众人慌忙跑上前来，移开了冬冰身上压着的尸体，又把秋菊抬到了木板上，盖好了脸上的白布。
秋山把冬冰扶坐起来，大声哽咽，“冰儿，世人都说黄莲苦，可是你的命运比黄莲还要苦七分。你像一棵没有根蒂的种子，被人撒在了荒芜的沙漠，要想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就全靠你的造化了！”
李老实大声吆喝，“赶紧泡上一碗生姜水，让冰娃喝下去就没事了！”
冬冰的舅母莱花快速捣碎几块生姜，从热水壶里倒了半碗开水，放入了姜沫。
菜花舀起一羹匙姜汤，用嘴吹凉了再喂给了冬冰，她心里默默地祈祷，“冰儿，可怜的孩子！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再也不能有半点闪失。”
冬冰喝下了一碗姜汤，他终于醒了过来，睁开了血红的双眼，他把头靠在秋山宽阔的肩膀上，又是一阵号啕痛哭。
秋山也是老泪纵横，“孩子！想哭就哭个痛快淋漓吧！只有泪水能够冲走你心中的悲伤，只有泪水可以洗涮你满腹的辛酸与委屈。”
冬冰喃喃自语，“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娘！我最敬爱的老娘！你为什么要拋下我？”
冬冰的泪水洇湿了秋山的衣服，“娘！你曾经说过，要让我带你走出大山，到城市里看高楼大厦、霓虹摇曳，可是你为什么要撒手人寰？难道你忍心让我留在这个冰凉的人间吗？”
“娘，你是我唯一的依靠，更是我唯一的避风港！要是没有娘的庇护和教诲，我不知道将来的路在何方！”
“娘！你真的太狼心了！把儿子留在了这个冰凉的人间，我的前途一片迷茫，娘阿娘……”
冬冰哭声震天动地，摧人泪下，可是再也唤不醒他的老娘，再也感动不了他的母亲。
冬冰痛哭了大半天，心里面的辛酸苦涩总算是排解了一些，他蹒跚着跪在了母亲的面前，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生前的一幅幅画面。
冬冰双手抚摸着雪白的裹尸布，母亲的叮咛仿佛又在耳畔响起，“冰儿，千万别贪玩哦！更不要想娘，娘能吃能喝，身体很快就会康复……”
秋山从储物柜上拿来练习簿，“冰儿，你娘昏迷过去，醒来就再也说不出话了，这是她临终前画的几幅图片。”
冬冰打开练习本，仔细观看着上面的图画，顿时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第一幅图母亲告诉他，如果不读书就只能一辈子待在大山里，砍柴放牛。
第二幅画表示母亲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些读书的费用，就装在床头的木箱子里。
第三幅画是勉励他不要惧怕道路的曲折坎坷，一定要昂首挺胸走出大山，迎接生活的挑战，做一个顽强拼搏的强者。
第四幅画是要告诉他一个道理，只有读书才能走出大山，才能拥有美好的明天。
第五幅没有画完的图片，则是向他展示将来的美好前程，暗示自己将来一定会过上城市人的美好生活，住着高楼大厦，开着漂亮的豪车。
冬冰站起身来，踉踉跄跄走进母亲的卧室，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一个大木箱，并找到钥匙打开了精致的小铜锁，他顿时呆若木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