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抽尽了手上的那支烟，直到烟屁股烧疼了手才回过神，他下意识的摸摸口袋，想要继续这种烟雾缭绕的状态。
然而皱皱巴巴的烟盒早已空空如也，他瞅着空荡荡的烟盒，有些发愣，似乎从小小的空间里看到了被禁锢着的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买烟抽，这是个奢侈的玩意儿，对身体也没啥好处，抽得也不很过瘾，不呛嘴。大概是便宜的缘故。
医院门口的摊贩又能卖得多贵呢，毕竟大家不是冲着烟，是冲着人去的。大概是医院氛围的浸染，小贩的眼神里保持着愤世嫉俗的味道。张树买了盒五块的杂牌，他压根不认识这个“红树”牌，又管那么多做甚呢。
烬罢，张树重新走进医院——这“吃人”的炼狱。
办公室处在走廊尽头，略显破旧，但绝不是人来人往的痕迹，更像时空的废弃一角。这种地方，谁都不想踩它的门槛。
屋里的女护士约莫二三十岁，年轻又漂亮。
“你是……张叶的家属吧。”女护士看了眼张树，没有波动的眼光快速回到枯燥的文件上。
“嗯，我妹。”
“给，这是办理火化的手续文件，填完交给我，之后的事医院会处理。”
宛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打散了劣质尼古丁带来的迷醉感。
觉察到张树的停滞，女护士接着说：“如果家属需要领走尸体，填写这几份文件。呐”
惨白的A4纸推向张树的方向。
“不需要，一切交给医院处理。”
难道还要领走妹妹吗？又该领去哪里呢？他和妹妹早已四海为家了。
张树极为平静地填写完毕。文件脱离自己手的那一刻开始，张树明白，这事儿，毕了。妹妹，消失了。
盛夏，阳光灿烈。
万物的蒸腾中，他回想起妹妹的音容笑貌，那是多么乐观的孩子。最后的日子里，虚弱的妹妹忽然爱上了游戏，或许给一个手机上的虚拟小人装扮衣服能消转移疼痛的注意力，又或许妹妹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张树跟着她一起痛苦。
红光满脸的妹妹痴痴地望着手机屏幕，最后一勺鸡蛋羹停在空中。张树笑道：“吃完再玩儿。”妹妹很听话地吞下饭，开心地把手机递给张树：“树儿你快看！”
屏幕上是妹妹痴迷的换装游戏，这是妹妹捏得小人儿，双颊微红弯眉大嘴，睫毛弯弯双目玲珑，黑发齐颈双手叉腰，一袭紫黑渐变的鎏纹长裙有些子天后范儿。
“小妹，没想到你还是个有女王心的小闷骚啊~”
“哈！这捏得可不是你美丽大方俏皮可爱聪明伶俐才华横溢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此处省略一万字的妹妹老娘我！”
“加上一条，驴见驴踹，猪见猪踩~”
“嘿，臭树儿，信不信我拔了点滴给你来个俄罗斯式过桥电梯抱摔！”
“我错了，大小姐您可安生的吧。”
“嘿嘿。”张叶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张树，小声说道，“我捏得是我未来嫂子。”
“得了，大小姐您可闭嘴吧！”
——一切的景象，恍若隔日。
韩剧里生死离别的剧情终究也只存于电视里。现实中的悲欢离合要退散地更快，生活总要继续，就当是为了妹妹进手术室前的那句“树儿，我要是没了，你得好好的。”
为了给妹妹治病，他还欠了朋友五万块，这可不是个小数字，人敢借就是相信自己，不还债就跑路，不地道。
再说张树，高三便辍了学，长久的奔波让他有了几分力气，之前一直干着装卸货的工作，因为妹妹需要人照顾，请假了一个月，终于在前几天，老板发来了短信，尽管语气委婉，张树还是知道这份工作结束了。
当务之急是找份工作，当初是为了妹妹，张树干活很卖力，努力求上进，如今他已经心灰意冷，找一份清闲点的工作得过且过算逑去。
张树漫无目的的走着，逐渐披上夜色，逐渐身单影只。不知不觉竟走回了曾经的小学。
及至八点，小学早已关门，依托着小学周围的店面也相继打烊，只有不远处的游戏厅闪烁着灯光。
在十几年前，游戏厅火得一塌糊涂，一条街能开四五家，为了争客都能打起来。现在早就是夕阳产业了。毕竟网络太发达了，主机、网游都发展得太快，这阵子还有在主流媒体“刷屏”的虚拟现实技术研发的一款什么网游，总比老旧的游戏机好玩得多，妹妹都提过不止一次。就算想怀旧，在自家电脑上用模拟器玩无限币，岂不是更舒服。
但总归是儿时回忆，当年的游戏厅活动众多，街霸拳皇的比赛层出不穷，而且冠军往往是现金奖励，这样的好事张树可不会错过，空闲时就去观摩“游戏厅大神”的操作，自制了一个纸盒操作手柄，然后“脑补训练”。
怀旧总能使人沉浸从而忘记忧苦，张树走进了那间游戏厅。
不大不小的空间内，七八个孩子坐着三台机子，正在火热地比拼着拳皇97。
张树一眼就瞧见有个条幅正贴在侧面墙上，条幅上写着“争夺地球最强！拳皇97争霸赛！”
那还真是巧了，张树饶有兴趣地在一旁观摩。
有搓招的高手，不到1分钟就KO对手的；也有凑热闹的新手，角色被连招干到动弹不得，于是急地乱拍按键；水平参差，总的来说，整体水平不如当年。
八个选手，遵循着张树看不懂的晋级规则，很快就只剩下一桌，战败的孩子都围在一台机子面前，最后决赛，开始！
小平头对战小胖子，看似是个手指短胖的小胖子，技术却出奇的高超，一手火神玩得出神入化，直到最后小平头祭出八神才拼血战胜，然而战局已定，血量差距明显，小胖子瞅准机会使出一套连招，一举夺得冠军！
张树暗自摇头，小胖子虽然操作意识都不错，但打法太具有定式思维，这种需要高操作的定式打法优点是高胜率，却防不住出其不意的反击。
小胖子双颊粉红，想必也是极为激动和兴奋，身边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赞叹和不可置信，无论是谁，都极为享受这种簇拥为王的感觉。张树还依稀记得当时自己夺冠时，都兴奋地跳游戏机上了，可把老板气得上火，生怕游戏机给踩坏了。一方面是因为夺冠，更多的是因为诱人的奖品。也不知这次比赛奖品是什么。
小胖子转了一圈，忽然，视线移向了张树。张树不苟言笑，甚至略带遗憾的表情让小胖子极为敏感，而张树本人，则期待着冠军的奖品是什么，当年的冠军几十块现金，现在应该至少一百了吧。
地中海发型的中年老板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拍了拍手表示祝贺，似乎有些有气无力，这也没办法，一次比赛只有7个人参加，这个产业的尽头人尽可知。
老板拿出一个“头盔”递给了小胖子。张树眨了眨眼睛，没错，那就是个头盔，而且相对正经的摩托车头盔更加简陋，更像是一个1：1的玩具。
有孩子一眼认出“头盔”真身，惊呼道：“我从电视上见过，这是新出的那个网游《地球Oline》的游戏设备！官方定价88块呢！”
小胖子却压根不在意奖品价值，从刚刚开始，他一直有意无意地瞄着张树。
小孩子的心情永远那么好猜，全在脸上了，小胖子的脸色因为生气更加粉红了，他忽然对着张树说话：“喂，你玩过拳皇吗？”
张树不置可否。小胖子似乎感觉受到了侮辱似的，有人在挑战自己游戏的权威，这还得了？
“和我来一局！你赢了，头盔归你。你输了，请我们喝汽水！”
张树哑然失笑，好嘛，被熊孩子盯上了。算了，不为这个滑稽的玩具头盔，不为和小屁孩们逞一时之能，就当时重回青春回忆吧，玩上一局也未尝不可。
对局的结果显而易见，就算已经相隔了十几年，在2连败之后，熟悉的手感逐渐回归，熟悉的操作逐渐刁钻，张树愣是来了把让二追三！
“原来你真的是大神啊！”小胖子感叹道，从刚刚的怒目圆睁转瞬变成迷弟星星眼，顺手把头盔往张树怀里塞。
张树总觉得拿小孩子的东西有些掉价，赶紧归还：“我也是瞎玩的，这是你的奖品，我可不夺人所爱~”
“给你给你！我家还有很多呢，不要在意！”小胖子还想再说些什么，手上的电子表忽然滴滴响了起来，“呀！时间到了，快撤！”
八个孩子脚步声噼里啪啦，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树看看时间，正好七点五十，大概家长们下了死命令，几点之前不回家就“家法伺候”。
张树拿着头盔，望了望老板的地中海，安静的游戏厅只剩下混合着各种街机BGM的音乐，顿觉有些尴尬。李树朝老板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游戏厅老板落寞地颓坐在角落，把玩着手里的游戏币，喃喃自语：“或许，该是转行的时候了……”他把币丢进身边的“三国战纪”游戏机，缓慢而又熟练地开始新游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