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色依旧,两鬓斑白已故人。
“快死吧,快死吧,活着害人”这是外婆的口头禅,可现在却成了我的口头禅。
我老了,我真的老了,我时常走到河岸边,向天祈求让我赶快死吧,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人生中的一个个重要的、不重要的人随着岁月的流逝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如同一个没有朋友的小孩,被关在黑暗的小屋,除了我就是寂静,永恒的寂静。
我是最不惜命的,但却是活的最长的,这也许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让我在这漫长的孤独煎熬。
这条河是我记忆开始的地方,我希望他也是我记忆的结束的地方。我每天坐在河边回忆过去的点滴,人老了总爱回忆,也许回忆能突破时间的限制,让我与过去的亲朋重聚。
如今这条河已经如同我一样残败不堪了,那时的河没有这么多的疮痍,没有满地的玻璃渣,也没有密布在河两旁如同血管一般的水泵。
河水清澈,两岸全被绿植覆盖,没有人工的雕琢,也没有现代生活的垃圾,晚上大人在河里洗澡,白天小孩在河里嬉戏。
那时的河也是有趣,河里有一种泥,他们管那种泥叫油泥,泡在水里也不会变形,一直是硬的,河水从上游流下,经过油泥处形成一天然的滑梯,我们这些孩子就在滑梯上玩。
滑梯往下二十多米处河水聚集,形成一条小滩,大人们经常在小滩里赤着脚捞鱼,不为吃鱼只为玩,我也下去过,只不过可能是皮肤太嫩,刚下去腿上就爬满了水蛭,那些小伙伴就帮我拔,怎么也拔不完,那是我童年的噩梦,时至今日我都感觉身体内有水蛭在爬。
河岸上有一种花,晚上发着淡蓝色的光,满地都是,如星空一般,那是我和大人们晚上去河里洗澡看到的,大家都看到了,等我长大后经常去河岸边找,再也找不到那种会发光的小花了。河上游建了工厂,河水也变的浑浊了,河水短短续续,为了灌溉,人们用小土坝把水挡住,那个天然的滑梯也不见了,河里的泥也变的又臭又腥,河里的那群人也没了。
这条河很长,他不仅是我们娱乐的源泉,更是我们零食的产地。河自北往南蜿蜒流下,北边有两片枣林,往南是一片洋槐树林,再往南有一片梨树林,枣园的对面是一片柿子树,再往南又是一片枣林,我们这条河是峡谷式的河,两岸的赤壁长满了酸枣树。
春天我们吃洋槐花,夏天我们吃梨,秋天打枣、吃酸枣,深秋又上树摘柿子,生活好不自在。
河的西边是我们的村庄,那时的村庄也不像现在花里呼哨,全都是土坯房,可能很多中年人都不知道什么是土坯房,它的墙全是用土做的,没有一点水泥,往泥里掺些麦秆,做成方块状晾干就是砖了,掺了麦秆的泥就是砌墙的粘合剂了,墙砌好后再往墙上抹一层泥,才算真正的好,房顶用木头搭上人字型的架子铺上瓦就行了,所以整个村子都是土灰色的。
唯一的颜色就是绿色,村子随处可见两三个人粗的大树,门前后院都种着树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村子旁边靠近河岸的地方则是晒场,是晒小麦玉米的地方,有几个足球场那么大,平时农闲时都堆着一个个谷堆,我小时候最喜欢在谷堆里面打洞玩,建立属于自己的城堡。
村子的南边有两片坟地,一片在柿子林,一片在柿子林的更南边,这里埋着已故的先辈,十几岁时,我们这些小孩最爱用坟头的花圈烧了烤玉米,这时先辈们留给我们最实用的遗产。我不知道为什么河两边的村子都喜欢将死人买到河两边,也许为了省地吧。
在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子里,我光爷爷就有十个,大爷、二爷、三爷、四爷、五爷、六爷、七爷、八爷、九爷、十爷,还有很多姑奶奶,我爷爷是排行老七,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年代的人会那么能生。
村子的北边几公里处是我外公所处的村庄,那边我也有很多外公,和十几个舅舅,但时至今日我也只记得我的三个亲舅。
等我长大后才明白,其实那么多爷爷真正和我亲爷爷是亲兄弟的只有几个,那么多外公和我亲外公是亲兄的只有四五个。我也搞不清楚关系,也许是这些爷爷的爸爸们是亲兄弟吧。
这些多爷爷姑奶奶下面又有很多叔叔婶婶了,反正各种关系纵横交错,就在这样复杂的关系下,我也就慢慢成长起来。
说出来很多人都不会相信,我是在阴宅出生的,这宅子院子下面埋着棺材,门前埋着棺材,但是小时候这里的离奇的事不少。父母都知道这宅子不干净,但不得不住在这里。
那时的农村有个观念,父母将孩子养大,孩子长大后挣得钱给父母,这不是规定,但却一直这样传下来,我的爷爷奶奶也不例外。
父母结婚前,父亲就在水泥厂上班,每个月挣得钱都会全部交给爷爷奶奶,结婚后也一样,直到有一天,矛盾爆发了。农村本来就是农忙的时候最忙,其他时候最闲,那时候也不流行打工什么的,就在家呆着。
母亲怀孕了,想要攒钱买几头猪养着,这样也能增加点收入,但夫妻俩的全部收入都在爷爷奶奶手里,按理说父亲结婚了,经济也该自由了,可是爷爷奶奶依旧向父亲要着工资,美其名曰帮父亲攒钱。
父母一合计,这个月开始就别给爷爷奶奶交钱了,毕竟以后的日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先把猪买了吧。
又到了发工资的时候,下了班爷爷照常来向父亲收工资,这次父亲并没给,温顺的小羊变得不听话了,爷爷怒了将父亲按在地上打,二叔也帮忙翻扯着父亲的口袋。
母亲闻声赶了出来,三人以扭打成一团,母亲挺着肚子上去给父亲帮忙,抓的二叔满手是血还是没有办法将他们分开,这时母亲抄起锄头,对着他们“再打我男人我就锄死你们”。
爷爷和二叔怕了,松开了手,但梁子也从此结下了。
一天父亲下班回来,进了厨房拿片锅盔就吃了起来,二叔从自己的屋里走出,径直走向父亲将锅盔夺了下来,扔在地上,“吃锤子吃,没交钱还想吃饭”。
父亲脑子转得慢还没反应过来,母亲却已经出现了“行吧,那以后就各吃各的”。其实母亲知道这是爷爷奶奶的意思,争辩打架也没用。
在之后大家就分开吃了,不过还不算分家,真正的分家是在母亲生下姐姐之后,因为不是男孩,奶奶很不高兴为姐姐起了个男孩名字,姐姐长大了些,父母就被爷爷奶奶赶出了家。
一袋面粉一口锅一张床板,这就是父母的全部身价了,那时父亲所在的水泥厂效益不好,也被裁员了。一家三口无处可住,村里有户人家刚搬到其他地方去了,就让父母住在自己的宅子,也就是我所说的阴宅。
阴宅院子是坟,前面是坟,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好下场,他的前一任主人就是在这里得了重病才离开的,这一任也是,但搬走后就全都好了,说来也奇怪。父亲在这里也得了气短,我们搬离了这里一对老夫妇搬了进来,三年后没了,这都是后话了。
这边房子分布很乱,阴宅坐北朝南,宅子的西边靠着一条小路,小路对面的房子正门对着我们房子方向。宅子后面还有一户人家,紧挨这我们的后墙,我的幼时记忆就是在这些房子中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