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节,似乎再怎么欢庆也不为过,尽管千里之外的边关刚爆发过一场战事,但有哪位不识时务的好事者愿为这大好时节增烦添堵呢?
这日,天清气朗,从损斋的后轩里传来清越的鸟鸣声。
“宝贝,再吃一口。”赵康一大早便来到后轩,手里抓着一把谷子,心无旁骛地伺喂着一只色泽纯紫的鹁鸽,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官家,您还没用早膳呢。”王继先站在赵康身侧,笑意盈盈提醒道。
赵康随口嗯了一声,却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鹁鸽。
“这只鸟怎么这么好哪,让官家如此爱不释手。”王继先在赵康身后伸长脖子,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
一提起鹁鸽,赵康便赞不绝口道:“这只紫玉翅头圆似算盘珠,凤头似荷包儿,嘴短小且亮紫,葡萄眼,眼睑金红,眼皮宽而白腻,翅匀称,颈长而挺秀,紫色羽毛深浅适中,亮丽色正,此乃朕梦寐以求之物啊,秦卿知朕也。”
王继先垂手笑道:“思陛下之所思,想陛下之所想,此为忠诚之至也。”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王继先又小心提醒道:“官家,该上朝了。”
赵康这才觉察到时辰不早了,边走回寝殿边道:“快更衣,今日天色晴好,早日罢朝回来好到凤凰山上放鹁鸽。”
赵康穿戴整齐,步履匆匆移驾垂拱殿,百官山呼拜舞已毕,各各就班鹄立,身穿紫窄衫,腰系金铜带的殿头官威严地喝道:“有事者奏闻!”
赵康慵懒地依靠在龙椅上,只盼着无人上奏,便告太平无事,早早退朝好去放鹁鸽。
殿头官话音未落,朱嶦出班奏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赵康心头一沉,只因朱嶦所涉乃是军务,向来无事便是好事,此刻听闻朱嶦有本要奏,不由得心中一沉,不情愿地问道:“朱卿,有何事要奏啊?”
朱嶦道:“臣刚得捷报,完颜昌率四万水军来犯得胜湖,承义军与敌血战五日,歼敌一万,毁敌战舰二百余艘,俘获金将完颜忒及完颜昌之婿、万户蒲察鹘拔鲁,大获全胜。臣恳请陛下重赏。”
原来,朱嶦接获承义军战报后,又喜又忧,喜自不必说,忧的却是正当朝廷一心求和之时,这场大捷来得实在是不合时宜,只怕奸人趁机攻忤,或有被征剿之虞。朱嶦思来想去,纸终究保不住火,为防恶人先告状,便决意先入为主,立即为承义军报捷请功,即便不赏,也不至被剿。
殿内文武官员听闻朱嶦所奏捷报,如一石激水,朝堂上一时议论纷纷。不出朱嶦所料,赵康闻奏,无半分喜色,反倒又气又恼道:“金军若再来报复,该当如何?”
秦似道道:“陛下所虑甚是,如今正值两国握手言和之时,承义军却肆意破坏和谈大计,讲和大计突生变数,臣以为应立即剿灭匪患,以堵金国之口。”
“秦相公有所不知,此次乃金军大举来犯,义民奋起反抗,何曾有破坏和议之说,常言道,敢战方能言和,百万王师费国家数千万钱粮,未尝损敌分毫,而承义军不费国家一铁一草一粮,立此奇功,固我山河,壮我国威,令敌畏不敢进半寸。若对抗金有功之义民不赏反责,只怕会让天下士庶寒心哪。”朱嶦慷慨激昂道。
赵康虽不满承义军引发边衅,但也知大举征剿承义军乃损己利人之事,一时举棋不定,转头问兵部尚书梁方道:“梁尚书以为可剿吗?”
朱嶦瞥了一眼梁方,此人在靖和之变时曾带兵守黄河龙津渡,立于南岸高达数十丈望河台上,遥望金兵旌旗蔽日,不禁胆寒,不顾黄河北岸的两万宋军,急令烧毁渡船,逃之夭夭,两万宋军在金军的驱赶下,相互践踏,跳河溺亡者十之八九。梁方带着残兵投奔了时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赵康,将临阵脱逃辩为保存兵力以拥戴赵康,赵康不以为过,反以为功,委以重任。
朱嶦曾为梁方的顶头上司,梁方见朱嶦投来威严的目光,踌躇片刻,硬着头皮开口道:“如今承义军与韩飞将军互为犄角之势,共守淮东防线,若是仓促起兵,只怕淮东防线阵脚自乱。”
梁方正说着,秦似道以手掩口,轻咳了一声,梁方一怔,略一沉吟,继续奏道:“但承义军竟以此为要挟,轻启边衅,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淮乃国之巨屏,其所固者,在于兵民合一,当地义民以保伍相编,筑山寨水砦以守,平时耕作屯,战时从军,足食足兵,方可固守。若犯境可忍,保境之民反受屠戮,兵民相残,岂不是亲痛仇快,自毁国本。”朱嶦朗声驳道。
“这……”梁方一时语塞。
朱嶦瞟了一眼秦似道,又道:“今日所议,若是传扬出去,怕是又要成伶人口中的艳段了。”
常言道:“台官不如伶官”,近来一出“韩信取三秦”的短剧风靡一时,正令秦似道焦头烂额,闻听朱嶦之言,气恼道:“今之人,眼眶甚小,唇舌极多,事至束手无策,事平议论风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若是完颜昌又来寻仇,又当如何?”赵康沉思良久,还是难解心头之忧。
梁方劝慰道:“陛下莫忧,冤有头债有主,承义军并非禁军,即便完颜昌寻仇,只会再去攻打承义军,与王师无涉,我等只需隔岸观火,岂不更妙。”
赵康闻言,微微颔首。
自从金国贺生辰使团入宋以来,赵康虽深感有辱天威,但为了乞和,不得不装聋作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今闻金军惨遭败绩,早已暗生幸灾乐祸之情,只因惧怕金国迁怒于己,不敢表露。赵康沉吟片刻,面色和缓道:“承义军并无犯上作乱之举,师出无名,非王师所为之事。”
秦似道急忙道:“陛下,容臣再奏。”
赵康道:“卿还有何事要奏?”
秦似道心有所忌,不敢再提征剿之事,却也心有不甘,道:“据微臣所知,承义军乃是叛军靖北军旧部,若朝廷厚赏,必助长匪势,日后恐坐大难制,养痈为患啊。”
赵康闻言,脸色顿时又冷下来。
朱嶦见状,急忙出班奏道:“陛下,承义军专抗金军,敌来则战,敌退则耕,至今已杀敌二万余人,却从未伤我宋国一军一民,实则是一群义民,怎可称之为匪?望陛下明鉴。”
赵康沉吟良久,道:“所幸此次北朝起兵在先,承义军虽保境有功,却私启边衅,功罪两消,此次不奖不罚,朱卿,朕命你代天巡狩,向承义军传朕口谕,若日后其胆敢先挑起边衅,朕定严惩不贷。”
朱嶦虽觉心中黯然,毕竟一块石头落了地,拜舞唱喏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