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有些大
尚武看着于凤,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尚武道:“你可知我为何不赞成现在为崔兄报仇吗”
于凤道:“因为你太顾及自己的羽翼,你已经不敢在置身江湖”
尚武知道,现在的于凤实际上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可是现在并不是他们报仇的时候。
他继续道:“你难道不疑惑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镇外的小酒馆么?”
于凤道:“我以为你是路过”
尚武道:“我收到了一份别人写给我的信”
于凤问道:“什么信?”
尚武把信递给了于凤,说道:“今日午时,有人进了书房,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信上告诉我,故人相见,让我去小酒馆。而我,在窗户上发现了一只脚印,一只并不完整的脚印”
于凤把信看了一遍,看上去是用左手写的,她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从前在于家的时候,常常用左手写字,可是她觉得纸上的字,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眉头皱了起来。
尚武道:“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很像你的字迹,而窗户上的脚印,我想,也许和你的也是一样”
他这么一说,于凤越看,越觉得和自己的字迹有几分相似。人有时候很奇怪,越是自己的习惯,越是不容易发现,反而是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当然,这人还是曾经与她私交甚好朋友。
于凤走到窗户旁边,把脚放了上去,果然是一样宽度的脚印。
于凤道:“为什么她要冒充我,并且给你送信,你又是怎么知道不是我”
尚武道:“其实,我本来也并没有觉得是你,因为我始终觉得,你和崔兄会生活的很快乐,也许不会再来找我”
他望着于凤。
又说道:“可是,当我在客栈里面碰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封信有问题”
于凤道:“为何?我的字迹,我的脚印,不足以取信与你么”
尚武道:“也许只是因为太足以取信于我”
他笑了起来,眼睛里面有一丝遗憾。说道:“不知道是我的幸运,或是我的不幸,因为你从来不会给我写信”
于凤看到了他眼里的遗憾,说道:“万一我写了呢!”
尚武道:“万一你写了,你就不是于家二小姐了”
竹叶翩翩,红烛摇曳。
于凤手里捏着这份假冒的信笺,也从怀里也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尚武。
望着尚武说道:“经你一说,其实我来绍兴,也是因为一封信,你且看看我这封信”
尚武接信,对着红烛,看到信封上写道‘于二小姐亲启’
问道:“这是?”
于凤道:“正如你收到了别人假冒我写给你的信笺一般,我在逃亡的路上,也收到了一封信,信的署名是你,笔迹也是你”
尚武打开信封,大吃一惊。信上的字迹,果然与自己如出一辙。
写道:“绍兴河畔,故人常在,尚武”
于凤道:“若不是你告诉我,你也收到了一封信,我也不知道原来在我们背后一直有人”
尚武望着烛火下,于凤阴暗而又闪烁的脸庞,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你第一刻就想到了我呢”
于凤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尚武道:“没有什么,我说看来一切都需要再从长计议”
……
人在不同年纪看到的夜色是不一样的。
就像尚武此时背对着于凤,看向窗外的夜色,只觉得有些冷清。
“我记得我第一次去金陵,见到的月色不是这样。”尚武说道。
于凤道:“是不一样,今晚的月亮像一把刀”
她的眼睛也像一把刀。
尚武自然不知道她的亡夫死于一把刀,也不会知道这是谁的刀。
他继续说自己的。
“金陵的月亮是圆的,我从未见过这么圆的月亮,即使我知道,只有每月十五的月亮才是圆的。”
于凤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就是十年前,在那样一个月圆之夜,他们俩第一次遇见。
……
十年前。
那时候尚武和于凤还不认识。
尚家是绍兴的世家,只是在江南各镇,像尚府这样的世家,太多了。
而于凤所属的于家,却是江南世家眼中的望族。
所以当金陵于家最老资格的老太爷过六十寿诞,自然聚集了江南大大小小的世家。
作为绍兴世家,尚武被安排带着贺礼前往金陵。
绍兴去金陵,需要走两天水路,一天脚程。
尚武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只是尚家在三个月前,出了一些事情,整个家族都沉浸在阴霾之中。
大哥尚文因为这些事情生了场大病,为了让他休养,舅舅魏夜雨和母亲魏琳让尚武带着几个家族里武功高强的门人一起前往。
临走前,魏琳把尚武叫到了书房。
魏琳是个雍容的妇人,虽然已经年逾中年,可是让人觉得很温柔,而此刻,因为家里的一些变故,她看似疲惫的脸上,多了一些坚毅。
魏琳道:“如今家里出了变故,所以此次的贺寿尤为重要,特别是我要你送给于家的东西”
尚武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安全将东西送到于家”
魏琳道:“我们家遭遇的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相信等你回来,应该一切都将好了”
尚武道:“还请母亲宽心,孩儿谨遵教诲”
……
第二天,尚武一早就带着门人走了。
前两日水路,要随着漕帮从水上走,漕帮专门负责漕运和轮渡,是江湖上少有的仅次于丐帮的大派,虽然平日里不涉足武林纷争,却消息灵通。
尚武和门人今早要赶上的就是漕帮去往金陵的第一艘渡船,等他们到渡口的时候,船上的位置已经坐满了,细看来,船上大部分就是去金陵做买卖生意的商贾和几个不多的江湖人士,旁边还有一艘应该是运输杂货的船只,比载人的稍大一些。
门人见状,对尚武道:“二公子,看来今日我们要等半午的船了”
尚武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日运气不好”
还没等他说完,就看见那艘装载着货物的渡船上,一个面如古铜,略带胡渣,身形壮实的粗犷少年,只见他手握酒坛,站在船上迎风饮酒,对着尚武哈哈大笑。
尚武细看来,这人不正是漕帮副帮主的儿子曹云嘛,只是没想到,两年未见,居然长成了大汉。
尚武对着货船上望着自己的曹云说道:“两年未见,曹兄越发精神”
曹云道:“尚二哥也不差嘛,此番怎么得闲来我们渡口”
说话间,只见他,站在船边,右脚发力,一瞪之下,身体腾空而起,落到了尚武旁边。
“接着!”曹云抛出酒坛,给了尚武。
尚武仰头饮酒,酒水离瓶而出,一条水线进他口中,好不畅快。
尚武道:“真是好酒啊”
说罢,又把酒坛扔给了曹云,曹云见原本一坛美酒,被尚武鲸吸牛饮之下,竟只有半坛,大为心疼。说道:“尚二哥好舍得,一口半坛,不多不少”
尚武大笑,说道:“一遇到曹兄,就觉得口渴”
曹云道:“不知尚二哥是来找我,还是另有要事。如果来找我玩,就很不巧,帮里让我替他们去一趟金陵”
尚武听说他要去金陵,一时大喜,说道:“赶巧,我也要去金陵”
曹云道:“可也是去给金陵于家的老太爷祝寿”
尚武道:“正是,看来要与曹兄同路,只是,早上前往金陵的第一艘轮渡已经客满”
曹云道:“我以为什么事情,不妨事,你与门人随我一道一同上我们的货船吧”
他和曹云相熟很早,因为常年在水上跑,既成就了曹云健康的肤色,也成就了他不拒小节的待人方式,两个人在一起时,尚武就觉得甚至舒服。
货船外面看似堆了不少货物,里面却宽敞极了。
正赶上曹云也要前往金陵,坐了两日的顺风船。
第三日,到了地上。
曹云问道:“尚二哥,要不要找个客栈寻几匹骏马再启程”
尚武道:“如此甚好”
一行人就在码头二里地外找了个客栈。
……
客栈没有牌坊,背后是杉树林子。院子里有十来匹马,以供外来的客人租借和售卖。
曹云道:“就在这里吧”
尚武推开荆条做的院门。
一众人进了院子,他们看了马厩里正在吃草的马,先是预选了几匹看上去耐力较好的马匹,预备着吃过饭找老板租借。
大堂里这会客人还不多,里面空着不少位置。
东边的一桌坐着一个清秀的少年,正摇着纸扇,看着他们。
西边的一桌,三人穿着黑衣,带着斗笠,很是神秘。
南边是一个粗衣少年,长相普通,却对外人所来,漠不关心。
小二招呼着在北边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旁边坐着一个驼背老头,身形消瘦。
凳子边放着一支槐树根做的拐杖,被磨得很光滑。
尚武注意到他把盘子吃的很干净。
小二给他们倒茶水的时候,眼神偷偷剽了一眼尚武放在桌上的包袱。
曹云问尚武:“尚二哥,要想吃点什么,还是老四样?”
尚武道:“老四样”
尚武和曹云相交已经许多年,但是两人很奇怪,甚至连胃口都差不多,每次去外面,准点的是红烧狮子头,酱板鸭,高汤白菜和酱牛肉,这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四样。
菜很快就上桌,狮子头上撒着葱花很是好看,白菜炒的恰到火候,酱板鸭和酱牛肉颜色十分鲜亮。
尚武先是和曹云喝了一大碗黄酒,就夹起白菜往嘴里送。
等他吃到第二口白菜的时候,让尚武想到了自己这次的贺礼——青玉白菜,是一块长着白菜外形的青玉。
他并不像大哥一样懂得古董的价值几何,也知道家里人曾经捉摸了很久,都琢磨不透这棵白菜的秘密,只觉得就像桌子上的白菜一样,新鲜,烫嘴。
而他只需要将白菜安稳的送到于家,自己就可以找个理由,去看看金陵的风光。
心里想着,尚武就往身边去摸索着包袱,摸到包袱鼓鼓囊囊,这让尚武再次放心下来。
客栈的黄酒味道很恬淡,清醒解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当尚武的最后一杯黄酒下肚,竟觉得头眼有些晕眩,这么多年江湖上的磨砺,让他知道,自己也许被人算计了,他强忍着头晕,站起身来。他看到,身边的随从和曹云已经倒下了,余光所至,旁边几桌也先后倒在桌上。
尚武急忙大叫道:“何人下药!”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冷笑,驼背老头站了起来。
尚武赶忙封住了自己胸前的两处大穴,好让自己能延缓迷药的发作。
驼背老头走了过来,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望着尚武
说道:“真没想到,看你年纪轻轻,居然在软骨散下支撑如此之久”
尚武道:“软骨散?你是何人”
驼背老头笑了起来,忽然他的身形像长高了一般,变得挺拔,粗壮。
老头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赫然变成了一个中年人,只是他的脸上有一条疤痕。
中年人说道:“尚二公子有礼了,在下于家于无归,听闻尚家有棵青玉白菜,很是珍贵,不知尚二公子此番可带了过来”
尚武道:“看来你早就算计好了我会来”
于无归道:“实际上我与尚家,并无恩怨,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尚武觉得脑袋有些沉重,他相信过不了一炷香时间,他就要倒下了。
“你既是于家之人,为何要做这种勾当,你难道不知道此番是去给于家老太爷祝寿,倘使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可担待的起。”
于无归道:“担待得起,担待不起,就不需要尚二公子操劳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拐杖已然出手,只见一道棍影从尚武眼前闪过
尚武哪里还有反抗的气力,只觉眼前一黑,也倒下了。
“到底是年轻人。”
小二从柜台走了出来。
小二和于无归长得有些相似,只是脸上没有疤痕,正是他的弟弟,于无名。
于无名道:“大哥,干完这一单,我们真的要去江北吗”
于无归回应道:“没错,家里头有人吩咐过了,如果拿到了青玉白菜,往后我们就一世无忧了”
他望着倒下众人和尚武,有些很感慨,因为这也许是他在江湖上干的最后一票了,往后的江南,再也没有于无归这个人的名字。
只是,于无归心头总是有一些不安,不只是因为这次的任务,还是因为遇到的这些世家。
尚武倒地的时候,身子把包袱压在身下,他抬着尚武的手,看他身体翻倒在地上,从地上把包袱捡了起来。
于无归打开包袱之后,脸色忽然难看起来,像是茄子一般发紫。
包袱里面,除了一些碎银子和细软,只有一棵后厨今天刚从菜园摘来的白菜。
于无名先是看到须绺根上还粘着泥巴的大白菜,一脸怪异的望着于无归道:“这难道就是他们让我们抢的东西?”
于无归道:“是个屁”
白菜叶子上还有一只虫蠕动着身子,这让于无归感到恶心。
剑光霍霍,下一刻,白菜被他切得粉碎。他袖口一挥,一阵罡风,吹得满地都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