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之后。
阳长鸥中间陆陆续续回国过几次，但是总是很快就又出去，最开始是留学，然后是工作，接着是环游世界。
他总是有千百种借口去逃避需要面对的事情，他没有办法去坦然接受路丽丽的婚姻，保持单身一直埋头工作。
也不知道是为了感动谁。
阳长鸥再次见到路丽丽的时候是路丽丽一个人穿着纺织纱裙牵着一个小包子站在快餐店门口不离开。
“妈咪，不能吃，”小包子死死拉着路丽丽往前面走，整个人目不斜视，完全不被诱人食欲的宣传图给欺骗，“说不能吃就不能吃，你再这样我要给爸爸告状的！”
路丽丽虽然看起来瘦小一个，但是拖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站在原地还是不难，她蹲下来跟小包子视线平齐：“我带宝宝一起吃，我们不告诉爸爸好不好？”
“不好！”小包子叫了一声，完全不被诱惑，甚至还掏出手机打算直接告状。
但是电话还没打出去，快餐店里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厚风衣的男人，衣服量体而裁，质地偏硬，线型分明，把男人的身形完美展现出来。
除了男人手里拎着快餐店的外带纸袋，否则这个男人应该在高端晚宴上大出风头，而不是随处可见的快餐店门口。
“爸爸！”小包子几步跑过去，然后动了动鼻子，一脸被雷劈的表情。
小包子：“爸爸，你不能这么宠着妈咪，她会胃疼的。”
男人：“你要吃什么？”
路丽丽：“噗……”
在小包子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里路丽丽牵着小包子，男人搂着路丽丽，背对着阳长鸥离开了，一边走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还拉着路丽丽一直念叨着，不准多吃，不准不珍惜自己。
阳长鸥突然想起了很多细节，路丽丽从小珍馐美馔喂养长大，胃被养得挑剔无比，稍微用了一点不入流的食材或者烹饪的方法不那么细致，就会直接反馈到她的身上。
阳长鸥后面还是放弃了上去打招呼的想法，在路丽丽没有看到他的角度，落荒而逃。
能说什么呢，打个招呼说天气好？
阳长鸥本来想把后半段的工作重心交回国内，就在国内养老就好，但是现在这一瞬间他好像还有点茫然了起来，国内有什么呢，国外又有什么呢。
好像被泡在寒冬腊月的冰湖里的浮萍，了无牵挂，却又动弹不得，周围的寒气丝丝缠绕上来，从指尖麻痹到心脏。
阳长鸥有点想哭，却早就忘了掉眼泪是什么样的感受。
回来本来是想跟以前的故人都好好打个招呼好好告别，可是就一个路丽丽就能让阳长鸥卸甲溃败，摸了一两个小时的鱼，手机都快被助手打爆了。
阳长鸥还是长长呼出一口气，接了起来，只是他还没开始说话的时候对面的人先开了口：“阳总，虞冷林虞总裁约了您见面，而且说，急事，需要立刻面谈。”
阳长鸥垂下眼帘，不做一言。
真要有需要面谈的急事，会等到今天？而且所谓面谈……阳长鸥知道要发生什么。
“您把定位发给我吧，”助理在电话里犹豫片刻接上话，仿佛旁边有人在教他这么说话，“我过来找您。”
阳长鸥抬头看了看红色的快餐店：“我发给你吧，你问问虞冷林，那孩子喜欢吃垃圾食品吗？”
“别喂她垃圾食品，”电话突然换了声音，里面是冰冷如常的虞冷林低沉好听却毫无感情的声线，“宠她过头了的话就会恃宠而骄。”
“才不会呢，”阳长鸥轻笑，“我欠她十年。”
阳长鸥进快餐店的时候里面除了坐在角落穿着学生装的两个小女生多看了他几眼以外，其他的人好像都波澜不惊，不知道是因为他今天穿得太过休闲，还是因为前面有路丽丽一家人把存在感刷够了。
阳长鸥挑了挑眉，十年前可不敢有人这么看他——不过十年前他也不会进这种平民快餐店铺。
“您好，点餐请往这边。”穿着统一支付的小姐姐微笑看着阳长鸥，指了指点餐台。阳长鸥在国外不是没碰过快餐，只是看见国内的还是会觉得果然任何东西都会存在本地化。
“有什么是孩子喜欢的吗？”阳长鸥看着照片极尽诱惑的点餐单，皱起好看的眉毛，点了点柜台。
“孩子们的口味多种多样，”小姐姐感觉业务十分熟练，半分脸色都不变，波澜不惊，“我们的话，是推荐当季的新品，即这三个套餐。”
“那就这几个套餐，各来一份吧。”阳长鸥点点头，顺着小姐姐的手指点了点菜单，调出手机付了款，然后等在取餐区。
“请问是堂食还是打包呢？”小姐姐点了点屏幕，继续问道。
“打包吧。”阳长鸥说完，接过瞬间打出来小票，站在了一旁。
虞冷林带着虞欢出现在阳长鸥的面前的时候，阳长鸥面前放着三个棕色的纸袋，自己手里捏着一包薯条不停地嚼嚼嚼。
虞欢有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虞冷林，她害怕自己的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可是却又下意识亲近虞冷林。
虞欢知道自己跟虞冷林不是亲生的父女，这世界上总有太多的人想让她不幸，嘴上说着为了她好，实际上做任何事情都只是在考虑自己的利益相关。
虞冷林不说，虞欢也假装天真。
而面前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男人，虞欢几乎是第一眼就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了，比起亲近，第一个反应却是有些埋怨。
晚了十年才出来，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虞欢又看了虞冷林好几眼，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安和忧愁。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虞冷林说话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眼睛看着坐在旁边的虞欢，坐在他面前的虞欢肉眼可见地皱起眉头，不安地咬着牙，似乎在努力憋着不让自己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虞冷林只是抬眼看着，依旧没有给出来多余的表情，只是继续淡淡说道，“可是你是我的女儿，你冠着我的姓氏，养育你，付出父爱的，是我。”
明明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是虞欢却突然一下安心了不少，拉着自己父亲高定西装的袖子，小心不让自己把袖扣扯下来，虞欢又回过头去看面前那个翘着二郎腿，一直嚼薯条的男人。
太相似了，即便是一个完全不知道当年缘由的人，也会觉得虞欢是阳长鸥的女儿。
“我没想跟你抢她的抚养权，我也抢不过你，”阳长鸥摆摆手，“你叫虞欢？跟我一起吃点东西吧。”
虞欢又回过头去看虞冷林，虞冷林却直接把她抱到座位上，然后自己直接坐到她的身边，毫不介意虞欢求问的眼神，自己拆了个汉堡开始吃了起来。
虞欢见虞冷林也不矫情，自己拿了另外一个甜食慢慢舔了舔，跟才出生的奶猫似的。
“我不会抢你的抚养权，但是我要求和她多接触。”看着面前两个人吃东西的样子有些若有若无的相似，阳长鸥另外拆开一包主食，“你不忙的话可以一起在场。”
虞冷林总觉得这个剧情的走向有些奇怪，但是也不放心把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孩子就交给这种一看就不是正经家长的人，没说话，但是也没否认让阳长鸥来看虞欢的请求。
“你为什么会养她，”看了看虞欢，这张和自己长相过于相似的女孩子，秀美无双，一看就是个小祸害，而眉眼之间又有些唐芯——亦或者说是唐焕的样子，“因为长得像有唐家血统的样子？”
阳长鸥说话很含蓄，但是里面的恶意却快要溢出来。
“因为我突然觉得生命真的很美好，”虞冷林抬头看他，嘴角勾起来，却不是以前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冷嘲热讽，而是真的含着希望和糖分的微笑，“她在育婴箱里努力呼吸放声大哭的样子，让我觉得，还是活着好。”
阳长鸥没想到虞冷林会这么回答，一时间有些呆滞，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虞冷林。
虞冷林完全不在意他，看着阳长鸥没反应，又另外拆了包主食。
“你怎么吃得这么多？”阳长鸥皱眉，想抢回来一包，虞冷林却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虞冷林又恢复了以前一如既往的二五八万的样子，抬起眼睛：“只有我吃得多，这人才吃得少。”
别以为他没看到，虞欢不插话，在他们两个人对话的时候，一直在吃，根本没停下来！
阳长鸥轻笑一声，似乎能够懂虞冷林所说的那种“活着的感觉”到底指的是什么了，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虞欢：“是啊，那你的确少吃一点吧，一会儿我把那个鸡肉卷也吃了。”
虞欢手一抖，番茄酱挤了满手都是。
早知道是堂食，阳长鸥就不选择打包袋了，苦笑一声，三个人吃完准备往外走。
虞冷林所说的面谈急事，估计就是说一说关于虞欢的事情。
阳长鸥的确没什么想跟他抢的，他在外沉浮十年，到现在也是无根之人，怎么可能真的带着自己重要的人跟着一起漂泊呢。而且虞冷林经过十年的发展，条件比他好了不是一点半点，生活作风也比他更严谨。
哎，怎么越想越难受了呢。
阳长鸥走之前摸了摸虞欢的头：“我以后来看你。”
虞欢点点头，憋了又憋，才脆生生说了一句：“再见……长鸥爸爸。”
阳长鸥颇有些惊讶看了一眼虞冷林，虞冷林却完全没有在意这个目光，只是轻飘飘问了一句：“我知道你回来是为了什么……你要去找唐焕吗？”
阳长鸥回来的事情本来也没有藏着掖着，即便十年过去不再是万众瞩目，但是还是依旧有人关注着。
“不去了，”阳长鸥吐出一口气，还带着些快餐店的味道，这些他以前看不起的平常垃圾食品，现在却承载满了所有的万家烟火气，“她好好的，我去看她干什么呢。”
虞冷林不再接话，牵着虞欢就准备离开了。
“谢谢你不排斥我。”阳长鸥觉得今天的自己明明心里波澜壮阔，现在却处事不惊了，回过头全是真挚的眼神。
“不客气。”虞冷林点点头，护着虞欢的脑袋上了自家的豪车。
本来就没什么仇。
剧情走向变了，也就全部都可以走向比较好的地方——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