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白鸽飞过，湛蓝的天空一尘不染。少年时而发呆时而微笑。她是那样迷人。真相紧掐着他的脖颈，每每他放松一毫就变本加厉地加大力度。
如果你是上帝，洞察着人间的一切，你会为人间的世事无常而感慨吗？你会不经意间被逗乐或悲伤到吗？
在这个偌大的医院里，交错但不杂乱的楼道通向各个房间。那一扇扇门后藏着哪些人情世故，又有哪些绝望无助？
我从容不迫地从陆子郗的病房全身而退，带着药和放在护士站的保温杯，搭乘电梯奔向另一间病房。
“骨科，6013 患者——颜易”
我徘徊在病房门口，陆子然受伤的样子让我特别难受。她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就和她呆在同一家医院、与我一门之隔的地方。我就像一个演员，每天穿梭在他们的身边，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宽大整齐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轮椅，床上的少年靠在枕头上，温柔的目光穿过窗户落在对窗的女孩身上。他静静地看着，没有人会打扰到他。
我反手关上门，他不舍地收回目光对我轻笑，“来啦，我闻到了鸡汤的味道。”
“哥，今天感觉怎么样？”我打开保温杯，舀了一小碗汤递给他。“医生有来过吗？”
“嗯，没差，就那样。”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她……还好吗？”
碗底的温度刺激着我的掌心，我的心渐渐冷了起来，“如你所见。”
“那看来挺好的……”
“挺好的？颜易，没有你她会好？”
“有了我她会好？”颜易摄人的怒气怔住了我，他自嘲的笑格外刺眼，“我今后能不能站起来还是个未知数，你让我怎么让她过得好？你希望她和一个废人过一辈子？”
“可以吗颜彤，可以吗？！”他咆哮着捶打盖着被子的双腿，“你以为我不心疼吗？可是比起让她苦一辈子我更愿意让她苦一阵子……”
我冲过去摁住他的手，“颜易，你凭什么这么悲观！你忘了医生的话？他说你只要好好配合他就能康复，懂吗？你不会是废人！我不会让你变成废人！如果这是你懦弱的借口，我现在就下去告诉陆子然，她爱的颜易没有死，他自甘堕落，他不敢见你！我不会再帮你瞒着了，你看着办。”
我决绝地转身要走。哥，对不起，或许只有这样你才会走出抑郁，陆子然是你最大的心结，为了她也为了你，我必须这么做。
“小彤……医生说我，一周后就可以出院了。”我停住了脚步。“给我一个月时间，我……我可以……我会说清楚的，你再帮我……别告诉她，好不好……”
记忆中从小到大颜易没哭过几次，即使哭也是躲起来不让我看见，今天我却是真真切切看到了。他红着眼睛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我屏住呼吸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发酸的泪意。
“鸡汤喝了吧，我要回家睡觉去。”
我漫不经心地走出病房，忙碌的一天让我有种失神的虚弱感。
走廊里冷清多了，只有几个推着药车的护士在细声细语地跟病人家属交代用药准则。
我倚在座椅上，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摊晒在上面。身后的病房里躺着的是我最亲密的家人，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发呆了很久我才晃过神来，当我准备起身找医生询问病情时，后脑勺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刺痛，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我跌坐回座椅，抱着头感受铺天盖地的疼痛。
持续了足足有半分钟，疼痛收敛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就像被人刨开皮肤，风顺着血管在身上每个细胞间肆意游走。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模糊的视线尽头好像站着一个黑暗的人，狰狞的面孔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他朝我缓缓伸出手，示意我跟上他的脚步。
意识在他走向我的途中渐渐消退了。我想，他可能就是死神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渐渐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洁净的天花板和熟悉的白床单。我不可置信地重新睁开眼，才确认这不是梦。
床边站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医生，她见我醒过来明显松了口气。
“姑娘，你刚刚在六楼晕倒被送到我这里来了。刚刚已经做过检查，你脑后分布着大量血块，有压迫视神经的趋势，伴随有头晕头痛呕吐和暂时性失明等症状。你后脑受过什么重击吗？”
“我……两个月前被棍子用力砸了好几下。”
“那像今天这样的疼痛情况持续多久了？”
“一个月吧……我以为只是我没休息好……”
“有出血吗……”
“有过几次。”
“我大概明白了。姑娘，你的血块分布面积比较大，消散地比较慢，需要药物介入治疗，如果单单靠时间消散估计会有失明或者血肿引发瘫痪的风险。”
“好…谢谢您，我知道了。”我心情复杂地闭上眼睛，事情还有一大堆没有解决，怎么我自己又摊上这种坏情况。
“你年纪轻轻，别瞒着家里人，而且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早治疗早康复，如果拖了一个月才会有生命危险，你还是有时间准备的。”医生苦口婆心地嘱咐我，她叹了口气，“这里有一周的药我先给你开着，详细的你要来挂号。你记着，你的情况很危险了，最好不要再拖了。想清楚了再来找我，我是五楼神经内科陈芳主任。”
“好，谢谢您。”我目送她离开，心里暖暖的。
我闭上眼睛，这难得的安宁让我的心平静了下来。好久没有这么安稳地睡过一次觉了，这些时间里一直奔波在医院和家之间，还要应付颜易和陆子然，这短暂的安稳就算是给我自己的一个小假了。
再一次睁眼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护士在我睡梦中收拾好了挂完的点滴，手背上白色的护理胶带提醒我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我顺从地收好药离开了这个只收留了我几个小时的房间。不是我不想治疗，而是家里的积蓄已经不多了。为了给颜易治疗，钱已经所剩无几了。能活多久是多久吧，陆子然和颜易还没解开误会呢，怎么说都得要帮他们和好啊。我把自己丢在24小时开放的无人便利店里，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虫。
天空微微泛白，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我被玻璃上反光照出的自己吓到了，脸色惨白，微微发红的眼眶让我看起来很像一个女鬼。如果这时有人早起看到我，我想他一定会被我吓得半死。
我无心打理自己，沮丧地慢慢往家的方向走。肚子里空空的，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上次陆宥辰带我去过的那家饭馆。我呆呆的愣在招牌前，虽然现在还只是清晨，但是饭馆已经开门了，还有淡淡的香味飘出来。
“哎姑娘，你怎么也起的这么早啊。”老厨子抱着一筐咸菜乐呵呵地冲我打招呼。
他热情的笑容驱散了我心里的不快，我的心情也松快起来，“大伯我饿啦！牛肉饭现吃一份哦！哎等等，打包一份，我要带给我哥尝尝！”
“好好好，快进来，你可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暮光一点点洒满城市，店铺里虽然就我一位顾客但也没有寂寥的感觉。很快老厨子就端上饭菜，还多送了一份花生和青菜。
熟悉浓郁的香味使我食欲大开，我不禁感慨道：“大伯，您的手艺真的太好了，要不是陆宥辰带我来我还不知道这儿还藏着一家美食呢。”
“唉，那小子这么多年来都不见他带朋友，以前都是他和小北来，自从小北走后只有他一个人来了。”大伯脸上露出几分忧愁，“姑娘，你可是他这么久以来带来的第一个朋友啊。”
我心中充满疑惑，想到那天陆子然他们对牛肉饭的诧异我的疑惑更深了，“大伯，小北是谁啊，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老厨子摇了摇头，道：“既然他没对你说过，我也没权利多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目送老厨子回到厨房，心里的好奇愈发浓郁。他们都在对我隐瞒着什么啊，我和陆宥辰也没什么特殊关系啊，瞒我干嘛…奇怪…
酒足饭饱后我拎着打包的牛肉饭返回医院找颜易，推开房门医生正好合上病例，“病人这几天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你们可以提前出院，也可以继续观察，我们护士会帮病人做腿部按摩。”
这无疑是今天最惊喜的消息，颜易笑着说，“医生我想出院，我妹妹会帮我做按摩，您放心。”
“好，去办出院手续吧。记得要按时按摩，有异常就马上来找我。”医生温和地拍了拍颜易的肩，“早日康复，回家好好休养！”
“谢谢您，辛苦了！”
我送走了医生，颜易冲我露出调皮的笑容，“终于可以回家了，我好想电脑零食还有吉他。”
我好笑地瞪着他，“得了，你快尝尝这家的牛肉饭，真的超好吃了，以后有机会我要带你去尝尝别的菜品。我先去做手续了，你慢慢吃。”
“哎去吧去吧，好香啊。”
我设计了一条完美的路线，确保不会遇到陆子然他们。我推着轮椅走出医院，一路上忍受着各种目光。有怜惜，有嘲讽，有关心，也有淡漠，但更多的是我心里的煎熬。要不是因为两个月前的任性，或许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两个月前
放学铃声刚响，我就飞快地带上帽子和口罩，一头扎进人群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心翼翼地拥着人群离开学校。
学校门口依旧停着几辆醒目的机车。天呐，他还真是阴魂不散！我头压得更低了，妖魔鬼怪快离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忽然，空气中挤进一抹熟悉的烟草味，下一刻我的手腕就被人猛的抓住了。人群以我为中心向四处散开，一瞬间居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地拽下口罩，“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呐，我和你，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懂？”
身后的人一步就跨到了我的面前，他的眉不悦地向上挑动，我能清楚地从他黑色的眼瞳里看到无奈的自己，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对抗着。
他眯起眼。果然，他的耐心到达了极点。
我渐渐没了底气，尽管我知道他不会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但是他的朋友们还在不远处凶神恶煞地盯着我，双方力量悬殊太大，我也不好溜走。
去他的，强扭的瓜又不甜，不会在一起就是不会在一起，我不能向恶势力低头！
“陈刊，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小彤？这怎么回事？”颜易的声音从我背后传过来，这熟悉的身影让我差点感动到尖叫出来。
“你怎么在这儿？”呜呜呜颜易我爱你……来的太及时了……
颜易见我处境尴尬走过来拉住我的胳膊，“我来接你啊，昨天你不是叨念那家新开的寿司店嘛，一会带你去尝尝。”
陈刊加大了抓着我手腕的力道，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质问我：“这男的是谁？”
“放手啊，好疼啊。”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手腕上潮红一片。我心虚地抬头看了眼颜易，硬着头皮说：“他是我男朋友……”
颜易愣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我耳边传来一声轻蔑的笑，下一秒手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牵住了。我惊讶地看见颜易自信的笑容，虽然说只是逢场作戏但他的神色就快要把我温暖得稀里哗啦了，我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陆子然会这么死心塌地……
颜易轻轻晃了晃他拉住我的手，像胜利者似得对陈刊示威道：“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我承认和他拉着手很不自在，但是效果确实是很有用。我低着头在心里默默祈祷：然然啊我对不起你……我愿意用一周的水煮活鱼向你赔罪……
“好，很好。”陈刊笑了，恍惚间我听见了骨骼碰撞的声音。
我的意识停留在了木棍挥向我的那一秒，再醒来已经身在医院了。颜易寡不敌众，双腿骨折，腹部重击至胃出血，生命危在旦夕。我关掉手机屏蔽时间，偷偷地瞒住了所有人，蜷着身子躲在急救室的角落。警察的排查回答了一次又一次，因为我而引发的恶性斗殴事件学校用开除草草撇清了责任。当病危通知书下达的那一刻，我摸着后脑溢出的血，万念俱灰。
滚烫的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把我从回忆里惊醒。颜易扭过头递给我一个阳光的笑，“哭什么，我可没抢你的糖吃。”
“欠揍！”
我最亲的哥哥还在，真好。
卫生间里，我抱着头靠在冰凉的墙上，感受着来自脑袋微妙的感觉。暴风雨来临之前永远是平静的。
疼，刻骨铭心的疼。这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折磨着我的意志，我紧紧咬着下唇强忍住那股想呕吐的欲望。直到我嘴里充满血腥味，疼痛才削减了几分。
我摇摇晃晃地去厨房里吃药，颜易房间灯还亮着。“哥，我等等有事去找一下然然，晚点带吃的给你，你在家好好呆着。”
他低下头，过了很久才用沙哑的声音回：“好。”
我没由来地难过起来，就像盛夏里突然下起的暴雨，无迹可寻。
轻柔的阳光通过玻璃折射在我脸上，细细的暖意驱散了冬季的寒冷。
我坐在一家新开张的奶茶店里，支着脑袋看着坐在对面的陆子然。她又黑又柔的长发搭在肩上，白皙的脸上没有一分粉黛，全身散发着冷清的味道。要不是我和她熟悉，我可能会觉得她是个性格高傲不好接触的女孩子。
无论是面对陆子然还是程梦言，我都有一些自卑。她们相貌出众，家庭条件也优异。不用为了很多没必要的事情头疼，盘算。但就是这些身家背景看起来就与我完全无关的人，已经在一点一点融进我平凡的生命。
我满腹忧愁地望着她，她也莞尔地看着我，端详了很久才开口，“颜彤，你大下午的喊我出来就是为了看你这副吞了苍蝇的鬼样子？”
“……”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嘴唇也破了。该不会是彻夜难眠吧？”陆子然开始别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谢谢您！确实彻夜难眠了，是头疼得彻夜难眠！“这才几天不见，咱们烈焰红唇又厉害了哦。”
陆子然激动起来，“臭丫头，你才烈焰红唇！以后不准提这个外号！”
“烈焰红唇”这个外号是我和程梦言起的，当初陆子然刚买了支艳红的口红，正好碰上个男人不自量力地和她抢位子，就被她刚抹了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地骂哭了。自那以后陆子然一战成名，“烈焰红唇”这个外号也跟着成名了。
我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新奶茶，淳淳的茶香掺和着奶香口齿留香。
“你今天有点不正常。”陆子然安静下来，她释放着女人的第六感企图在我身上找到什么异常。
我无奈地盯着她认真的大眼睛，颜易的事情堵在心头，我满脑子都塞满了要对她大喊出真相的想法，但是现在还不行。
“说吧，什么事。”
我真不能说啊陆大小姐，我得等当事人用他自己的方式摊牌。“能有啥事儿啊，这不是带你尝尝美食孝敬孝敬您老人家嘛。”
陆子然狐疑地盯着我顾左右而言他的心虚笑容，她突然恍然大悟地笑了，我忽然觉得背后一凉，这女人肯定又胡思乱想了什么。
“该不是关于陆宥辰的吧……”
“你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做个小说家，我保证你的作品一定爆火！”还真不是，我谢谢您。
“不敢不敢，怎么好意思和你抢饭碗呢。”
我气得翻白眼，我怕是太闲了才会和陆子然打嘴炮。
“那天他对你的态度让我很惊讶，而且还带你去了那家饭馆，所以我才会这么想的。”陆子然也不和我开玩笑了，认真起来。
我记起那天老厨子提到的小北和各种奇怪的话，也顾不上陆子然误会了的想法，想把那些不知道的事情一探究竟。
“想当初我哥和二言也是我一手撮合的，怎么样，我厉害吧？”
“这有什么好嘚瑟的，臭婆娘。”
“难道你一点也不想知道关于陆宥辰的事情吗，陈伯没多说？”
“陈伯是谁？”
“就是那家牛肉饭馆的厨子啊。”
周围的人似乎都知道事情，我更加好奇了。“他模糊的说了一些，什么带来的第一个朋友啊，这么多年都是他一个人啊啥的……哦还有，他还提到了一个叫做小北的人……”
陆子然猛的一抖，“他对你提到小北了？”
我点点头。
“那就由我来告诉你所有事情吧。”
窗外的路人行色匆匆，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拽的很长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