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这一天，整个天空是无边无际的灰蒙蒙。如果是云来云往，倒还好。偏偏是这么严丝合缝，不给月亮出来的机会。
“没关系啊，你看，这满天，可都是月亮的月白色。”
小兔是个一看上去，就神清气爽的姑娘。把沉闷的伤感扭转成莞尔一笑，是她的强项。
院落里轻轻飘起了桂花雨，让玻璃窗里面的客人如痴如醉，不愿离开。手里握着的月白色小酒杯，一次次抬起又放下，桌上的酒儿，一遍遍地热了又热。
“桂花雨下起来的时候，哲哲就会回来了。”
小兔也握着小小的酒壶，酒壶上面蔓延开来的浮世绘，是哲哲最喜欢的图案。
“桂花雨下起来的时候，我就会回来。小兔，你记得。”
我问小兔：“哲哲为什么离开？”
小兔说：“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所以他就被吓跑了呀！”
哎哟哟，真是个活宝。
我是月兔屋的蛋卷师傅。
月兔屋最开始的时候，是什么都卖的。有亲子饭也有鳗鱼刺身，有烧肉也有南瓜蛋糕。刚开始的时候，月兔屋的料理师，就是哲哲——一个非常不爱说话的人。每天10:00就来到店里，在厨房里开始乒乒乓乓，13:00准时就可以闻到筑前煮的味道，15:00月兔屋开始营业的时候，你才会看到哲哲从隐秘的厨房走出来，站到月兔屋的门口。
“下午好，月兔屋可以开饭了。”
那个时候，每天下午15:00，哲哲就会和小兔一起，站在院落的桂花树下，大声地说出这句话。
只不过，小兔是真真切切对着路边的行人说；而哲哲，貌似是在跟桂花树说。
后来，我才知道，他真的是在跟桂花树说话。
刚来月兔屋打工的时候，我只是一个在老家干倦了农活的小姑娘而已。会做普通的家常菜，比如宫保鸡丁和炒鸡蛋。月兔屋的哲哲是从来不做员工用餐的，他高冷的很，10:00到次日凌晨1点，这段时间都很少说话，也从没有看到他进食。所以，我被招进来，很可能是因为小兔他们吃腻了泡面加香肠的搭配。
因此，我最开始的工作，就是在下午16:00和夜间22:00的时候，准时供应员工餐食。做饭当然要用厨房。
开始的时候，怕哲哲介意我用厨房，所以我都是自己在家做好了，用饭盒给大家打包过来。
有一天，哲哲突然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走了过来，坐在小兔的旁边。
“小兔，你们吃的饭，和店里的味道不相配。”
“那怎么办呢哲哲？”小兔迅速地开口，而且竟然直接就趴在了哲哲的肩膀上。要知道，他们平时几乎都没有交集的呢！
刚才那个小小的一趴，简直就是做了无数次才会有的默契和舒适。
而哲哲，竟也毫不避讳地转过头看她，两个人的距离仅剩几厘米。
“那就在我的厨房做吧，食材我会从阿九菜市采购。”
哲哲的厨房，非常地井然有序、干净整洁。雪平锅和小砂锅并排放在厨房的小窗下，上午10：00的阳光可以如约晒到它们；刀具从小到大排成排，闪亮亮、明晃晃地挂在木板墙壁上；蔬果盛在一个巨大的竹编篮子里面，篮子像浴缸那么巨大；生鲜的食材藏在双开门冰箱里，是家用的那种双开门冰箱，因为这里从不使用冷冻的食材，所以冰箱的冷冻柜被改造成了冰块贮藏池，里面有用各种模具冻出来的冰块——圆球冰、樱花冰、玉兔冰，还有最常见的小方块冰·········另外，哲哲不使用电，而是使用灶火，但却依然能保持灶火旁边的器具光洁如新，这一点确实是厉害。
第一天，哲哲买回来的员工餐食材，是小胡萝卜、嫩豌豆、紫薯、皇后切片吐司、石榴醋和五花肉。那块五花肉的层次非常明显，一看就是很好的肉。但是除了五花肉之外，其他的食材，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当时哲哲正在灶台忙着制作紫苏天妇罗，根本没时间管我。正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小兔蹦蹦哒哒地跑了进来。
“呀，丁丁，今天可以吃这些东西呐！真好！”
她月白色的小短裙随着灵动的身体一起轻快地摆动着，像一朵曼妙的云朵。这样漂亮清爽的姑娘，又让我想要莞尔一笑，忘却刚才的局促了。
“可是，小兔，这些食材，要怎么烧呢？”
“嗯······五花肉用石榴醋和海盐煎，吐司呢就切小块块的就好了，然后用煎五花**出的油也煎一下。其他的呢，最好料理啦！生吃都很好吃的呢！”
“什么？紫薯也能生吃？”
“呃······哈哈，开玩笑啦，当然还是要煮熟的。”
当天的下午餐食，每个人的面前，是用月白色的大碗装着的五彩斑斓的杂食（叫沙拉也是可以的）。除了小兔之外的其他员工都面露难色，不知道该怎么吃。
“大家，快吃吧快吃吧！好久好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像样的餐食了呢！”小兔摩拳擦掌，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大家开始动筷时，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迷上了碗中的食物。连我，在吃光碗里的食物后，也有强烈的、想去再把碗舔一遍的冲动。
从那以后，小兔就经常指导我，做出那样的食物。
哲哲和小兔，一个是购买食材的人，一个是指挥食材的人。他们就像一部长篇小说的两个作者一样，一个人完成了上半部，另一个人，竟然就顺理成章地承接了下来，然后，一部严丝合缝的小说就问世了。
尽管，他们很少交谈。
有一天，我按照小兔的意思，制作由小胡萝卜、芋头、卷心菜和肉球组成的杂食（沙拉）。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浓浓的桂花香。还没等到我抬头看，就听到旁边切鱼的哲哲大喊：
“小兔！小兔！桂花下起来了！”
“小兔！”
那种大喊差点要把我吓晕。
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据小兔后来说，我是真的被哲哲吓晕了。
据小兔解释，哲哲兴奋大喊的原因，是他等了一年的桂花，终于下起来了。
“为什么要等桂花？”
靠在床上的我，吃着小兔端来的鸡蛋卷，怎么都想不出原因。只是有点残片的记忆，仿佛，有一些场景，能够解释，那等待。
仿佛，是夜里的时候。
有一壶清酒，在树根旁边。
有两个人，一个趴在桂花树上，另一个蹲在树根边。
不知为何，又好像不是人类一样的样子。
难道是，夜色太过幽沉，所以，那场景不容易记得？
还是，都是梦境呢？
“丁丁，你喜欢我做的鸡蛋卷吗？”
“什么？”
我看了看月白色平盘里的鸡蛋卷，又看了看小兔。
“小兔你也会烧菜吗？”我从来没看过小兔动那些炊具的。
小兔没有说话，而是帮我整理好穿戴，帮我披好珀色的薄呢大衣，拉着我的手，回到月兔屋。
她驾轻就熟地烧热方形平底煎锅，用沾满坚果油的油布浸润锅面，然后将三颗鸡蛋轻轻敲进木碗，用木勺缓缓地搅打，后又滴了几滴冬藏酱油。
“鸡蛋不要打的太均匀，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这鸡蛋卷啊，就是我们悲惨又幸福的生活啊。”
我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不问为什么，也不觉得奇怪。就这样，一下午的时间，学会了小兔制作鸡蛋卷的方法。
后来，我就不再做员工餐食了。
每天下午的时间，我都会泡在厨房里面，一边闻着浓烈的桂花香，一边练习制作鸡蛋卷。
做着做着，我慢慢发现，店里的客人和员工都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我和小兔两个人。
“哲哲怎么不见了？”
“他离开了呀。”小兔倚在院落的桂花树下，月白色的连衣裙，和树干的颜色特别相配。
“小兔，哲哲为什么离开了？”
小兔用那双眼尾尖尖、晶亮晶亮的眼睛看着我。
“因为我怀了他的孩子，所以他就被吓跑了呀！”
小兔露出皎洁的月白色牙齿，美得不可方物。
一次，我在厨房里收拾卫生。小兔蹦蹦跳跳地跑进厨房，把我拽了出去。
“喂，丁丁，你很厉害呢！那对情侣吃了你的鸡蛋卷，说要亲自感谢你呢！”
“您好，您就是做鸡蛋卷的师傅吗？”
“是的。”
“鸡蛋卷真的很好，我们特别喜欢这种鸡蛋卷。”
“能告诉我为什么喜欢它吗？”
“鸡蛋卷里，有一丝丝的蛋白，雪白和嫩黄，看起来真的美极了。应该是搅打鸡蛋的时候，故意不将它搅匀的缘故。”
“啊，原来是这样······是小兔教我这样做的。”
“真的很好，真的很美，吃完之后，感觉是活在人世间没错。”
我有点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还是表示感谢。
现在，桂花又一次下起来了。中秋，正适合桂花雨。
也正适合相逢。
哲哲回来了，带回一个可爱的孩子。她就那样躺在月白色的襁褓之中，睡容皎洁如月光。
后来，哲哲和小兔一直都在月兔屋，而我呢，也和他们一起，陪着那孩子长大。
那孩子长大了，
酿得一手好桂花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