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廷事件”也使得苏联和波兰流亡政府,最终在1943年4月25日断绝了外交关系。在此之后,在7月25日,流亡政府的首脑西科尔斯基将军——即使在人民波兰时期,对他的评价也是能够“现实地对待形势,是波苏政治合作和军事同盟的拥护者”(《波兰简史》),但同时他又坚持要求将“卡廷事件”的真相调查清楚并公之于世——在专机从直布罗陀出发后16秒钟就坠入了大海,包括西科尔斯基将军本人在内的机上人员除一人外全部丧生。这一事件被认为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谋杀,但是至于凶手是谁至今仍然具有巨大的争议。当时的人们认为,这一事件的制造者是纳粹德国,或者是对西科尔斯基将军坚持调查“卡廷事件”真相不满的苏联,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将矛头指向了当时的英国首相丘吉尔。
对此,2008年7月,波兰对西科尔斯基将军的遗体进行了重新检验,2009年1月调查结果声称,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西科尔斯基将军的死亡是谋杀——当然,这对于多灾多难、习惯了阴谋的波兰历史来说,似乎是一个过于平淡、不吸引眼球的答案。而事实上,这次调查也并未解释清楚所有的细节,所以这份报告可能并不能对西科尔斯基将军的死因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疑云还将要继续笼罩在这位将军的头上。
顺便说一句,西科尔斯基将军死后,他的遗体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被安葬在英国。直到1993年9月,在波兰政坛剧变后,西科尔斯基将军的遗体才被送回波兰,并安葬在了波兰故都克拉科夫的瓦维尔宫大教堂——这里是波兰历代国王的加冕地和安息地,也是许多波兰民族历史上的重要人物,比如科希秋什科将军、毕苏斯基将军、文学家密茨凯维奇等的安息地。而在卡钦斯基总统坠机后,他的遗体也最终被安葬在了这里——此前波兰逝世的总统一般只是安葬在华沙。这一决定一度使得沉浸在哀伤气氛中的波兰国内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很多人对此颇有微词,他们认为,卡钦斯基配不上这个荣誉。4月13日傍晚,数百名波兰民众聚集在瓦维尔宫门前进行抗议,还打出了“他不配当国王”的标语。有人指出:“通过强力手段试图把卡钦斯基打造成波兰国父的形象,反而会有损于他在波兰民众中的声誉,因为他的功绩没有那么大。”不过最终,卡钦斯基夫妇还是在这里入土为安了。
不管怎么说,西科尔斯基将军——这个几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明白的领导人的死亡使得波兰流亡政府和苏联政府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最终苏联和波兰“彻底不说话”了。那么后面波兰的事情,我们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先说流亡政府吧。此后波兰流亡政府在反对德国占领军的同时,更加强调反对苏联。在国内,流亡政府建立了政治组织“民族团结代表会议”和军事组织“武装斗争同盟”,后者后来演变为波兰的地下军队“国家军”。这支军队在波兰国内还是相当有影响力的,毕竟流亡政府在那个时候算是波兰的合法政府。因此,很多男女青年都加入了波兰国家军。但是波兰国家军对于苏联是非常不感冒的。波兰流亡政府的官方思想是“两个敌人”——既要反对纳粹德国,又要反对苏联红军——这一特点一直坚持到华沙起义的最后一刻。同时,这一点也是起义中很多看来不可理解的现象的一个原因。
再说苏联方面。在安德尔斯将军将在苏联的数万名波兰士兵和平民拉走后,事实上苏联方面对流亡政府就已经失去了信心,而是转向扶持波兰的共产主义者。
事实上这项工作并不太容易——由于共产国际的错误决定,1938年1月,波兰共产党被共产国际解散,原来波共的许多领导人由于被认为为波兰当局和帝国主义军事谍报机构服务而被召到莫斯科并先后被错杀,直到1956年,波兰统一工人党和苏联、意大利、芬兰等国的共产党才作出决议为他们平反。
因此,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波兰都没有全国性的无产阶级政党,只有几个小组或者协会。1942年1月波兰工人党在华沙秘密成立(领导人是空降到达德军后方后和当地的领导接头的)。3月,波共领导下的“人民近卫军”成立,也在波兰国内进行游击战争。在苏联的支持下,1943年1月,波兰国内建立了政治组织“全国人民代表会议”,贝鲁特为主席;2月,在苏联的波兰人也建立了自己的政治组织——波兰爱国者联盟,并在同年5月建立了第一支波兰的人民军队——“塔特乌什·柯希秋什科”波兰第一步兵师。后来,第一师与此后组建的第2师、第3师编成波兰第1军团,并在1944年4月改为波兰第1军。后来还组建了波兰第2军、第1装甲旅等部队。
大致情况就是如此——波兰的共产主义者和流亡政府分别得到苏联和英国支持,分别在本土领导着自己的政治组织,并分别指挥着人民近卫军和国家军进行游击战,在本土之外的东线和西线也分别有白色和红色的波兰军队配属苏军和盟军作战。两边虽然也有互相拆台玩德比大战的事情,但是在反抗德国人的旗帜下,两方势力还是勉强能和谐共处——正如罗科索夫斯基在回忆录中提到,国家军是这么确定和红军的关系的:“我们不会拿起武器来反对红军,但我们也不想与你们有任何联系。”
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只要大家都在打德国人,那就各打各的吧,倒也不坏。要知道,德国人对波兰人这些“劣等民族”的统治极为残暴,而对犹太人的灭绝政策更是令人发指,德国人对犹太人的食品热量限制仅为每日每人184卡。在此情况下,波兰人民的反抗情绪空前高涨,犹太人更是在华沙发起了大规模起义。
就这样,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经过库尔斯克会战、意大利投降、开罗会议和德黑兰会议、诺曼底登陆,时间到了1944年7月,问题发生了变化。
7月,下辖波兰第一军的苏联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进入了波兰境内,并在22日解放了东部城市卢布林。随后,波兰民族解放委员会于22日在卢布林成立,《七月宣言》的发表宣布了波兰人民政权的诞生。而在西线,美英军队在6月开辟了第二战场,德军不得不面对两线作战的窘境。
德国法西斯的一个又一个失败使得波兰人民兴奋不已,而流亡政府则在兴奋的同时还有不安——是啊,民族解放委员会都打回老家去了,您怎么还流亡着呢?人家卢布林政权都宣布您非法了,您倒是说句话啊?
坐不住就得干事啊,更何况民心可用呢!于是,流亡政府和国家军乘着东西两线的东风,决定雄起一把。他们将目光投向了波兰的首都,同时也是当年犹太人起义的地点——华沙。
7月26日波兰流亡政府正式授权布尔·科莫罗夫斯基和国内“代表处”在“最适宜”的时机发动起义。随后国家军总司令部制订了华沙起义的计划,时间定在8月1日。
这也太仓促了吧?
确实很仓促。起义前夕,华沙的国家军总共只有5万人,而武器数量远远不够,国家军只有10%的人手中有武器。而德军在华沙一带的部队不仅多,而且强。红军刚刚进行了大规模进攻,即使他们愿意也已经很难继续推进。因此,起义完全是以卵击石。按照罗科索夫斯基的说法,“似乎起义者故意选择了一个注定要失败的时间”。
那为什么还要选择这样一个时间起义呢?
其实,这次起义虽然是反德、爱国的,但是同时在政治上也是反苏的。道理非常简单,首先,卡廷使得波兰流亡政府和苏联没有任何关系,不再信任苏联(当然苏联也不再信任流亡政府),而卢布林政权的成立,使得流亡政府希望造成一个既成事实——波兰的首都——华沙,是由流亡政府掌握的国家军,而不是苏联红军、波兰人民军占领的。以此为基础,波兰流亡政府在和民族解放委员会的较量中就会占有一定的优势,甚至迫使苏联承认流亡政府。因此流亡政府特意选择这样一个时间起义——不管充分不充分,一定要抢在俄罗斯人之前!
问题是,波兰政府显然没有认识到,有些事不是你想干就能干成的。再退一步,就是真的能够占领华沙,波兰的命运就真的能够掌握在流亡政府手里吗?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让流亡政府在跟苏联讨价还价的时候多一些筹码而已,波兰的命运最终还是要靠“三巨头”决定。
8月1日,起义如期爆发。
在8月1日17时,布尔·科莫罗夫斯基将军下达了向德军进攻的命令,国家军在华沙市中心、北区和南区同时向德军发起进攻。他对这一瞬间的回忆如下:
“钟敲五点,千万扇窗户猛然一闪而开,一阵弹雨从四面八方落在过路的德军头上,射向他们的建筑物与行进的队列。一眨眼,留在街头巷尾的老百姓全都消失了。从一幢幢房子的门里,我们的弟兄一拥而出,投入战斗。15分钟内全城百万居民都卷入了战斗,各种交通都停了。就在德军前线的后方,华沙,作为东南西北、四面八方轮车辐集的巨大交通中心不再存在了。解放这个城市的战斗在进行中。”
而在同一天晚上,通过城里的扩音系统,德军华沙警备区司令赖纳·施塔格尔中将也在用德语和波兰语广播声明:“我宣布从即刻起,华沙全城戒严。平民不得上街,否则杀无赦。胆敢对德国公民所在建筑开枪者,将立即被从地球上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