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秋越急不可耐地推着他前面那群废物手下出了月咏楼的大门。他今天在月咏楼丢的脸,比他从出生到现在加一块还多。
虽说他韩家在这曲陵城里威风八面,宛如这城里的土皇帝一般,他韩秋越也仗着武馆的威风在曲陵城里横着走了整整十年。
但是说穿了,那是韩家,可不是他韩秋越。他韩秋越往大了说也不过只是韩家的二公子罢了,还是庶出,头上踩着一个嫡长兄韩秋瑾。
曲陵城里提到他韩家,谁敢说他老爹韩峰启一个不字。可是近些年,韩峰启自感年岁渐长,身体渐衰,很多家门事务都交给他大哥韩秋瑾打理。
他大哥虽说今年还未过而立之年,但是处事果决,又老成圆滑,接手的家中事务就没有一件办砸的。
虽说他老爹韩峰启对他这个老来得子的小儿子极是疼爱,可那又如何。尤其是最近几个月,他老爹时常招他大哥到书房密商,连他都不让知晓,他老爹到底偏心谁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他本想今天在月咏楼,借着收岁银的由头好好在簋市立立威的,也让那些个之前瞧不大上他这个越二公子的大商贾们看看他的手段。结果让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愣头青给生生搅和了,他怎能不气?
韩秋越出了月咏楼,看着那些一瘸一拐的手下,气就不打一处来,推开几个挡在面前的手下,径直回了武馆。
“二少爷回来了?”门口的值更远远的就看见了韩秋越,赶紧敞门去迎。
“我大哥呢?”韩秋越正在气头上,跟谁说话都没个好气儿。
“额,这个……”
“他妈的,支支吾吾个什么?有屁就放!”韩秋越一听那值更在那支支吾吾就更生气了,一把就薅了过来。
“额哟,二,二少爷息怒。”那值更哪能想到他韩秋越今天心情这么差,赶紧求饶道,“大少爷也刚回府不久,不过吩咐了我们下人,说今晚有军中要务。任何人,哪怕是老爷回来了都不要去东院打扰。”
“哼!”韩秋越心中怒火更盛了。心想他韩秋瑾刚领军职几天啊,不就是一个破守城吗,还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可是他当着下人面呵斥他大哥,这要是传到他老爹耳里就更难收拾了,只得强压怒火,继续道,“那老爷回来了吗?”
“老爷晌午没过就出了门,去越丘祭扫大夫人了,看这天色应该快回来了。”
“老爷回来以后,速速派人到西院报于我知晓,耽误了本少爷的大事,拿你们是问!哼!”
韩秋越揪着值更的脖领子,一通大吼,最后一声怒哼,一把就把那值更扔回到门边去了,转身奔着西院的回廊气呼呼的去了。
“是!小的一定亲自前去禀报。”
值更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什么难听话都骂了,但是又有啥办法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越丘山顶,韩家墓园。
越丘是曲江南边不甚高的一座山丘,可是山势奇特。立于越丘之顶向北远眺,可以一直看到曲江边的晴山渡。
尤其是深秋,在夕阳的映衬下,整条曲江水就好似一条金龙,蜿蜒而行,一路东去,再加上脚下的曲陵城,就好比是有条金龙守护保佑着曲陵城一般。引得多少文儒大学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这盛世美景。
三十多年前,五王争位,几方兵马就在曲陵城外对峙。当时还在宁越书院做学的柳鸿柳仲杨,于越丘山顶的然乐亭有感而发,赋诗一首。
越丘远眺晴山渡,
恰疑一抹虹倒悬。
来将且止兵戈事,
空待彩霞化狼烟。
柳仲杨也就由此开始了他三十余年的中州游历,随后十几年他也一跃成为一世名儒,广为天下文人流传。这然乐亭自然也就成了来到曲陵城必去的一处胜景。
可是自从五年前,韩家大夫人病逝之后,这山顶的然乐亭就再也去不了了。因为韩峰启把整座越丘山顶都圈了起来,给他韩家做了墓园。为此多少名儒曾经进京告御状,到最后也不过就是落个石沉大海不了了之而已。
韩峰启一身素衣,披着厚实的披风,手中捧着一杯温酒,站在然乐亭前。他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心里别提多骄傲了。
“这整座曲陵城,都是我的!”韩峰启在心里暗暗地说着。
忽地一阵寒风吹来,韩峰启可能也是酒意上了头,整个人都跟着一晃,杯中酒撒了小半。身后的老仆赶忙上来搀扶,韩峰启挥了挥手让仆人退开。
“韩门主,好雅致啊!”
只听一声娇媚的呼喊,三位头戴遮面斗笠,身穿淡色长裙肩披黑色落地披风的女子从亭旁的石阶走了上来,步步婀娜,引人顾盼。
“商夫人,新年和乐。”
韩峰启闻声忙堆笑脸,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吩咐身后的老仆,“你先到山下等我吧。”
“是,老爷。”
那老仆招呼着两个使奴丫鬟一起往石阶走去,路过那三个女子的时候也不忘躬身行礼,极是客气。
三个女子根本就没理会这几个仆人,打头那位往前走了几步,跟韩峰启站了个并排,也转身望着脚下的曲陵城。
“瞧瞧这曲陵城,灯红酒绿的,比我上次来的时候,不知又热闹了多少,韩门主果然治理有方啊。”
韩峰启闻言,连忙又抱拳躬身,很是恭敬的说:“小人能有今日的这一点儿成就,全赖旗主和商夫人提携,小人不敢称功。”
“韩门主别客气,自家人嘛。”
那夫人一只玉手从披风下伸了过来,在韩峰启抱拳的双手下轻轻一托。
韩峰启只感那手温润细滑,隐隐还有一丝醉人的香气携风袭来。韩峰启借着这轻轻一托的力道,站直了身子。
一抬头,就见眼前这女子,站姿妩媚,身形迷人,该纤的纤,该丰的丰。虽然隔着一层厚纱看不清脸,可是借着月光和山下的灯火,隐隐约约能看个轮廓,若隐若现最是撩人。他那抱着拳的双手,愣是不舍得从托着他的那只手上拿开。
不过只那么一息的功夫,韩峰启就能非常明显的感觉到,那只玉手一瞬间从温润转成冰凉,就好像有一把刀子割在他抱拳的双手上一样。
韩峰启一下就清醒了,慌忙倒退半步,直接单膝跪在地上。
“是小人唐突了,望商夫人恕罪。”
“哼。”
商夫人轻哼了一声,冰冷冷的接着说,“旗主命我约你来此,是想问问你,她老人家吩咐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夫人,旗主的吩咐自然不敢有丝毫耽搁。粮、药、盔甲、长刀,均已如数出城北上。近日天降大雪,晴山渡封江停了航,我已命人绕道安宇关,快马加鞭,绝不会耽误了旗主的大事。”
“嗯,不错。旗主也是听说晴山渡近日封了江,怕你怠惰了才命我来问问你。”
商夫人听他韩峰启没在渡口死等开江,很是满意,语气也缓了一些,“那些个多余的知情人呢?”
“回夫人,货品都是从簋市我韩家名下的铺子出的仓,簋市的买卖自有规矩,官府查不出什么。至于押运的镖师我也都有安排,一定处理妥当,不会走漏一丝风声。”
“上次说的那些个北门的官兵怎么处理的?”
“第二天就给其中十一人封了口,还有一个管事的副官。小人在那之后每天都派人盯着他,他不曾和任何人说起此事。今天最后一批粮草已经出了城,我已命犬子去封他的口了。”
韩峰启也知道自己刚刚忘了形,全程答话都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头都不敢抬起半分。
“嗯,也不错。韩门主办事总是这么周到。”
商夫人又向前走了一步,来到韩峰启身侧,右手轻轻触了触韩峰启的肩头。
“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十年前能让你一个小小的武馆一夜之间变成这曲陵城里的南霸天。自然也能让你韩家一夜之间一无所有,莫要忘形得意的过了分寸。”
商夫人言罢,也不等韩峰启回声,转身一甩,裙摆和披风带着劲风雪花就抽在了韩峰启的脸上,然后带着另外两人快步下了石阶。
“商夫人教训得是,小人今后一定谨言慎行。”韩峰启就保持着那个跪姿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许久之后,韩峰启确认那三人已经走远了,才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亭中,顺手拿起桌上一杯残酒,一饮而尽。冰凉,刺喉。他端着酒杯,这时再看脚下的曲陵城,心里已经是完全另外一种滋味了。
那三人下了山顶,行至半山腰,有一辆马车就等在那里,揭帘入车,那商夫人道,“派人盯着点这个韩家武馆,一有异样,速速回报。”
“是,夫人!”其中一人应诺道。
“夫人,刚刚飞鸽来信,说之前我们在云城府跟丢了的那个陆霄云,昨天过了安宇关,我们要不要多唤些人来?”
“不急,彩倩这步棋,旗主设下已久,应该不会出错。要是我们突然唤来大批人马,我怕反而惊动了修罗殿,那就弄巧成拙了。”
“是,夫人。”
“给我备一身夜行衣,告诉彩倩若陆霄云采了饵,我亲自去接应她。”
“是,夫人。”
马车就这样沿着山道缓缓而行,渐渐的没进了万家灯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