泺平三年,腊月廿九。
凤丘左近木屋,子正。
凤丘是断血崖北边的一处高岗,相传先古常有人在此听到凤鸣之音,数日不绝,遂得名凤丘。
陆唐二人下了官道,唐璐骑在马上,陆霄云则牵着缰绳,踏雪而寻。没多久便找了一处猎户休憩用的木屋。虽然这木屋荒了些年头,不过勉强还能住人,随即安顿下来歇歇脚。
唐璐举着油灯在小木屋里来回的转悠,看着满墙挂着的兽皮鹿角,突然来了兴致,“霄云哥,你说咱们以后也寻一处这样的所在。你打猎我采药,潇潇洒洒过一辈子,多好啊。”
“会的,璐妹。”陆霄云随口应了一句。
陆霄云生好了炉火,蹲在炉火旁给唐璐收拾了些干草,搭个简单的床铺,好对付一宿。
可能是觉得如此随便一句太过轻浮,又转过头来,很郑重的对着唐璐点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嘿嘿,其实跟你在一块,到哪都一样的。”唐璐憨憨笑了一下,走到陆霄云身边,打了个哆嗦,“如果能寻一处不这么冷的地方就最好了。”
“冷了吧?别急啊,马上铺好。”陆霄云手脚麻利地铺着干草席子。
唐璐也靠过来,帮着陆霄云一起收拾,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回想着这一整天的经过,“诶,霄云哥。你说到底是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想方设法的要杀北征的将领啊?这红毛鬼子杀过来了,他们不是也要遭殃吗?”
“朝堂事,岂是咱们计较的来的?帮凡弟把这道坎儿顺顺利利渡过去就是了,师父常说朝堂……”
陆霄云突然顿住了,“师父”这两个字,现在对于他来说已经变得有些太过沉重了。
唐璐知道陆霄云心里一定不好受,很乖巧的靠在他肩上,搂着他的胳膊道:“霄云哥,没事的,还有我呢,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嗯。”
陆霄云回手摸了摸唐璐的小脑袋,接着继续收拾床铺。
“哦,对了。”唐璐站起身来,想去找她的背囊,“睡前把护心丹再吃一粒,你也辛苦一夜了,病情别有反复,这样不……”
————啾咴!
门外栓着的战马,一声很是不安的嘶鸣打断了唐璐的话。唐璐楞了一下,想出门去看看。腿还没抬就给陆霄云拦住了。
“嘘……”
陆霄云把手放在嘴边,示意唐璐别做声。
唐璐用很小声的气音问了一句,“怎么了?”
陆霄云拉过唐璐的小手,压低了嗓子说:“别出声。”然后在唐璐的手心里很快的写了两个字,“有人”。
陆霄云转身,轻手轻脚地拿起短剑,又碎步无声地回到唐璐身边。摊开她的掌心,又写了两个字,“躲好”。
然后呼地一声吹熄了唐璐手里擎着的油灯,屋内一下就暗了许多,只有炉子附近才勉强有些光亮。
此时就听门外一个很是高亮的女嗓吼了一句,“齐大公子,你让我们好找啊。”
虽然外面风雪正盛,可是这声女嗓却极是清晰的传进了屋里。
陆霄云轻轻捏了一下唐璐有些瑟瑟发抖的小手,把她安顿在炉子边上,俯身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千万别出来。”
然后快步走到门边。
“出来吧,别逼姐妹们点了你这小草屋。”
另一个稍有些稚嫩的女嗓也吼了一句,不过口气十分阴冷,语带威胁之意。
陆霄云本想直接推门杀出去,不过听着这第二个人开口了,他反倒是楞了一下。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好像他在哪听过,可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了。
“欣师姐,跟他费什么话。一把火点了他的草屋,他自然就出来受死了。”
又一个女嗓传来,陆霄云心想对方人数众多,实在不宜硬拼。眼睛一转,计上心头。
陆霄云蹲身门侧,抄起短剑,对着门板用力一杵。
————咚!
————砰砰砰!
陆霄云砸门的短剑还没收回来,就见眼前三道寒光一闪而过,三枚铁菱透着门板射进了屋里。
陆霄云等的就是这个,退绷簧抽短剑,一个健步闪到窗边。趁着来人还未反应,推窗翻了出去。团身在地上一滚,单手一撑,随手甩了个剑花,护在身前。
————镗镗镗!
陆霄云劈开袭来暗器,火花四射。同时脚下不停,倒踩七星步,一个闪身躲到门前白杨树后。双腿一蹬,腾身而起,攀着枯枝就上了树冠。这几番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
陆霄云躲在枯枝间向下偷看,就见树下足有五人,素衣素袍头戴斗笠。后面两人还手持火把,远远的掠阵。前面三人此时已经兵刃在手,围了杨树三面,抬头看着他。
“齐大公子,别躲了,下来陪姐妹们玩玩可好啊?”
陆霄云听得对方口呼自己“齐大公子”,貌似她们是来找齐凡麻烦的。必是循着战马蹄印一路追来,可是并不知道他们中途换过坐骑,才有此遭误中副车。
陆霄云念及此处也不自露身份,一踢树干,借着遮挡,飞身上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松树,随即没入其中。
“追!别让他跑了!”
树下五人略做分散,朝着松树围将过来。
走在最后,手持火把的一人还未迈几步,就忽然看见有两团黑乎乎的东西奔脸射了过来。未加细想便已中招,只觉神封巨阙两穴一麻,就没了知觉,一头扎进雪里昏了过去。手里持着的火把也落进雪堆,顿时没了光亮。
余下四人眼前一黑,顿时起了些慌乱。纷纷扬手朝着刚刚陆霄云隐身的松树,连发数枚铁菱。不过只打下了不少树枝残叶,却不见别的什么动静。
陆霄云身法何其了得,趁着树下火光昏暗,两个腾挪就悄无声息地飞到别棵树上。借着她们打铁菱的功夫,摸到近前。抬手又掷了两枚松果,直取对方手持火把之人。
————噗噗!
那人怎能想到偷袭此时会从身侧而来,哼都没哼一声也倒伏地上。
这次余下三人中倒有个反应极快的,听到身后破空声起,转身就是一镖。陆霄云挥剑格开铁菱,又隐到树后没了踪影。
虽然一击不中,不过那人借着将熄未熄的火光,隐约看清了陆霄云的装束,略略稚嫩的女嗓又起,“阁下何人?我们姐妹是来找齐家公子晦气的,跟阁下无甚干系,还望阁下少管暗星阁的闲事!”
“欸?”
陆霄云低低地一声惊疑,因为他终于想起来这个声音他在哪里听过了。这不正是曾在晴山渡口偷袭过他的吴欣吗?
那时陆霄云整日浑浑噩噩,所以一时回想不起此女子是谁。现在离得近了不少,听得也更清楚了些,立刻对上了号。
前日吴欣就领了影主的命令到北征大营刺杀齐凡,可是到了大营才发现齐凡根本不在军中。
一番访查之下才知道齐凡已经离营数日,直到今夜才找到些踪迹。所以领着一众影卫追着战马足迹而来,谁知偏偏碰上了陆霄云。
“阁下到底何……”
吴欣话还未说完,就觉身侧袭来一人。不由分说,转身一躲,同时握掌为拳,挥臂便是奔雷碎石的一记重砸。
虽然两处火把都已熄灭,伸手不见五指。不过陆霄云耳力过人,听得拳风袭来,认准方向。左手拿腕单腿跨前,右手横剑便是一抹。
谁知不仅这一抹抹了个空,跨前的右脚脚踝和拿腕的左手同时一疼,陆霄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给吴欣翻身扔了出去。
陆霄云刚刚落地上,就听耳畔劲风大起,连忙翻滚,才将将躲了吴欣的一记重踏。
陆霄云曾听戚虎提起过吴欣的功夫,近身擒拿的本事十分了得,就连极擅短打的戚虎都在她手下吃了亏。
陆霄云也算是小小的领教了一下,心下不敢再大意。单手一撑地面,双脚斜上一记飞踢,正是一招【越山涧】。
可是【越山涧】的招式还未用实,就感到双腿后膝同时吃疼,接着拳风就到了近前。
陆霄云挥剑便格,结果仿佛正中吴欣下怀一般。格出去的剑还未探直,持剑的右手就给吴欣拿住。翻手一拧,竟是想夺他手中的兵刃。
陆霄云心下一紧,若给吴欣近身夺了兵刃,自己怕是要吃个大亏。
幸而他心思机敏,干脆右手一松,弃了短剑。提膝拿肘,奔着吴欣小腹就是一撞,正是修罗剑里专克短打的一招,【魂归】。
吴欣本以为可以顺利夺了陆霄云的兵刃,谁知他不但主动弃了短剑,还反手拿了自己夺剑的右肘。
树林漆黑,两人就如同是蒙着双眼近身短打一样,根本来不及反应。吴欣只觉得小腹一阵钻心剧痛,整个人就给陆霄云顶了出去。
陆霄云冲势未收,就地一滚,摸起刚刚弃了的短剑,伸腿横扫,接着挥剑就是一记下劈。正是修罗剑里搭着【魂归】的一记杀招,【断念】。
————镗!
金铁交击,火花再起。
陆霄云只觉得短剑被什么东西钳住了,正要抽身而起。忽觉眼前火光一亮,就看见吴欣躺在地上,右手套了个铁爪,死死攥着剑刃,面露惊疑。
“是你?”
“呵呵,”陆霄云一声冷笑,“吴家妹妹,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