泺平三年,腊月十七,酉末。
曲陵城西,烟柳巷,富春楼。
“着华裳,彩灯初夏忆情郎。犹想少年时,斗酒挥裘换玉珰。苦望,苦望,鬓白花谢难再芳。”
铮铮之音萧瑟,美人抚琴,凄怨轻唱。
“流光姑娘何人惹你神伤?”
“流光姑娘正在年华,哪个薄情郎?告诉哥哥!一定讨回公道!”
“流光姑娘可否为在下歌上一曲,鄙人愿出八百钱!”
“流光姑娘,我出一千钱……”
霜月依在三层的栏杆上,很是轻蔑的望了楼下大堂里那些个来喝酒寻欢的男子。
“一群登徒子,难登大雅之堂。”霜月右手伤重未愈,只好左手自斟自酌。
霜月忽地站起身来,不知道是酒意上了头,还是兴致来了,随手拿起一只箸子,轻敲杯盏和着楼下流光的琴音打起了拍子。
流光听得楼上传来铛铛之声,抬头望了一眼,很是乖巧的闭了口,只是和着节拍弹琴。
“风雨滂,红袖填灯暖娇藏。怎记斯人痴,寒寝孤灯独神伤。无恙,无恙,残垣逢春自生蔷。”
歌声百回,词义高远。唱到最后一句,更是铿锵有力,很是气概。
楼下那些个来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们楞了好一会儿,突然都站起来叫好拍马。
“霜月姑娘好嗓音啊!”
“霜月姑娘你好美啊!”
“霜月姑娘,还记得我吗?”
“霜月姑娘……”
霜月理也没理那些个登徒子,挥手示意流光继续,随手把手里的箸子抛到了楼下。楼下自是一番哄抢,你争我夺,差点没动手打起来。
“霜月妹妹今天雅兴得很啊,竟然还能给那些个浪子轻歌一曲。”来人正是商夫人,走到近前轻盈一拜,“这里谢过霜月妹妹高义,妹妹果然好手段,这么快就拿到了拜山诀。”
“商姐姐多礼了。”
霜月身子都没转过来一下,随口说了一句,就继续自斟自酌起来。
商夫人微一皱眉,转念一想可能霜月是在计较到了阁主跟前谁得功劳的事情,便道:“阁主那边,姐姐自会帮妹妹请功的,妹妹大可放心。”
霜月本是听那流光唱的“忆情郎”心有所感,跟功劳不功劳的没甚干系。但是又一想,不可做得太绝,省得引起商夫人怀疑,便盈盈起身,恭敬一拜,道:“那妹妹就先谢过姐姐了。”
“姐姐今次来是邀妹妹同行的,刚接到旗主命令,全阁上下都在赶往青鸾山的路上,怎么看妹妹这架势,像是不知道一样。怎么,影主没通知妹妹?”
霜月一扬受伤的右手,“为了尽心给姐姐办事,妹妹负了伤,这青鸾山是去不成了。”
商夫人这才注意到霜月右手漆黑的半掌,赶忙上前,“严重不严重?”
“无恙,无恙,残垣逢春自生蔷。”霜月轻轻哼了一句刚刚的小曲儿,以示自己无恙。
“嘿,妹妹今天雅兴高得紧,若不是要务在身,定要好好跟妹妹聊会儿天。”
“阁中大事要紧,姐姐此去路远,别误了时辰。”
“那姐姐就不多留了,另寻日子跟妹妹谈天。”说着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楼下流光又唱起了那首“忆情郎”,霜月兴致不减,用手打着拍子,轻轻地跟着哼唱。
“着华裳……忆情郎……少年时……换玉珰……苦望,苦望,鬓白花谢难再芳。”
已然没了刚刚高歌的铿锵,反而唱得比台上的流光更凄婉神伤。
泺平三年,腊月十七,戌正。
曲江北岸,起骨草庐。
“爹!女儿长这么大,没求过您什么。今次女儿就开这一回口,求您救救霄云哥吧!”唐璐就跪在唐起骨脚边,扯着父亲的衣角,苦苦哀求。
“傻闺女啊,快起来!”
唐起骨当然也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他又何尝不想救活陆霄云。唐起骨伸手去拉唐璐,可是唐璐就死死跪在地上不起来。
“鹿衔草!你不是不懂药理之人,他陆霄云毒入五脏,这已经不是药石之力可以挽回的了!”
唐璐知道父亲说的是实情,可是这实情也太过残忍。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抱着唐起骨的腿,泣不成声。
“唐神医,不尽然。”
就在这时整整一天都没怎么开过口的齐凡突然说了一句让整屋人都惊诧的话。
“你个杜芫懂个球医术?”
唐起骨横瞥了齐凡一眼,随口给他起了个绰号。杜芫是一种有毒的药材,又名老鼠花。就是讽刺他空有其表,实则什么都不懂。
“神医可知琼州以南,出海三日有一小岛。岛上生有一种极少见的药材,名为伽南香。”
“那有甚用?”伽南香唐起骨自然是知道的,“药虽名贵但不对症,要来鸟用?”
“有的伽南香的根会生结瘤,一个寒暑就几近全部枯死,唯有极少数能存活。经年之后,这结瘤便成了一味世所罕有的药材,名为避尘。”
“避尘?”
唐起骨两眼突然大方光彩,疯也似得跑进了内堂,就听里面听听框框,翻箱倒柜。
“诶!齐,肃之兄,你既知有此灵药,怎不早说啊?”戚虎心直口快,一步扑到跟前,就差没去揪齐凡衣领了。
“戚大哥,在下也是有苦衷的。再说,我本以为以唐神医的神通,用不到这药。可……”
“避尘,又名通百骸,……”就在这时唐起骨抱着一捧竹简魔怔了一样从内堂跑了出来,“……可生筋活络,退五脏百毒。杜芫,可是这味药?”
“回唐神医,正是此药。”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此等药材也是闻所未闻啊,这紧急的当口,我上哪去找啊?”
“神医可否想出跟避尘君臣相辅的药方来,至于这药材,在下去想办法。”
“你能找来?”
唐起骨第一次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此时能想到避尘这味药已是不易。他竟然还能找到,堪比痴人说梦。
“晚辈府上正有一颗避尘,这里到云城府,快马来回也要三日……”
唐起骨刚听到他真能拿来避尘时,高兴地直跺脚,伸手就要把他往门外推,恨不得他快点走。可是听到“三日”二字,唐起骨愣住了。太久了,那到时拿不拿得到已然没什么分别了。
“枣红马!”戚虎突然从嘴里蹦出来三个字。
“枣红马乃千里良驹,日夜兼程一日多便可往返。”
“齐大哥。”唐璐听得尚有良方可救情郎性命,快步到了跟前,直接跪在齐凡身前,“只要能救霄云哥性命,小女子来世结草衔环……”
“唐姑娘快快请起。在晴山渡时,陆兄曾舍身救过我一命。能为陆兄解难,在下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凡搀起唐璐,对着屋内众人一抱拳,“在下这就连夜出发,必当快马加鞭星夜兼程,陆兄就拜托神医和诸位了。”
言罢,也不等众人回礼,一个健步冲出了草庐。
“戚药蛋子,这个杜芫什么来路?”唐起骨突然伸手拍了一下戚虎。
“杜芫?”
“就是那个姓齐的小子。”唐起骨一指门外。
“我们在晴山渡遇到的,萍水相逢。就听他说他是将门后,他爹平日里管他管地极是严厉,他这次是偷跑出来的。”
“将门后,姓齐?”唐起骨捻着胡子,咂么着嘴,“难道他是,镇北将军齐尚堃的儿子?这小子,有点意思。还别说,跟他爹年轻的时候还挺像。”
“师父还认识镇北将军呢?”
“关木通,哪都有你事,煮药去!”
“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