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刘黑闼的死灰复燃让李渊暴怒异常,据《新唐书、太宗本纪》透露,李渊本来打算将造反区的百姓活埋一批、移民一批的。他曾命李建成“取山东男子十五以上悉坑之,驱其小弱妇女以实关中”。就是将十五岁以上的男人全部活埋、将女人小孩等没有反抗能力的弱小者强制迁徙到关中。
这个计划太恶毒、太法西斯了。幸亏李世民从中劝谏,李渊才改变了初衷。如果这个屠杀计划得以实施,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因为无节制的残酷杀戮只会激起无限制的强烈反抗,刘黑闼叛乱事件的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对这个观点最具说服力的是,李建成最后成功平定刘黑闼,靠的正是安抚宽大的政治手段,而并非李渊想采用的强硬立场和血腥的镇压。
刘黑闼军攻势很猛,部队不断向南推进,所过之处,州县皆下。李建成率军抵达前线时,相州以北地区基本全被汉东军拿下,只有魏州一座城池控制在唐军手里。此时,魏州等于是插在刘黑闼身体里的一根针,这座前后左右都是汉东军地盘的小城在总管田留安的指挥下,坚守多日,就是不降。刘黑闼很无奈,他没想到这根针还是根很难拔的大头针,任他想尽办法,却怎么也打不下来。就是这个挺立在敌占区的小城让刘黑闼陷入畏首畏尾的境地,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二次战局的走向和过程。
得知李建成的主力唐军到达相州附近时,正在攻打魏州的刘黑闼赶紧放手停战,全力布阵,迎战李建成。
决战前夕,随军参谋魏征向元帅李建成献上了一条分化瓦解对方军心和斗志的计谋。他建议李建成废除以往唐军对汉东军及其家属斩尽杀绝的做法,释放战俘,让他们高高兴兴出狱,平平安安回家,告诉他们只要不再造反,一切既往不咎。
李建成接受了这一建议。这招釜底抽薪还真管用,刘黑闼的部下以各种方式响应唐军的这一宽大政策,有的偷偷逃走,有的干脆发动兵变,绑了自己部队的首领,以此作为见面礼来投降唐军。
战场形势急速向有利于唐军的方向发展。此时,刘黑闼的军粮已经告罄,他担心后方魏州城内的田留安出城袭击自己,和正面的唐军主力对自己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趁着黑夜偷偷拔营向北逃去。李建成和李元吉见刘黑闼溃退,立即指挥唐军全力追击,终于在馆陶赶上了刘黑闼。
馆陶在永济渠的西边,刘黑闼要想完全脱离李家哥俩的威胁,必须要渡过永济渠。但渠上没桥,要过渠必须先搭桥。刘黑闼命令王小胡挡住唐军,自己亲自充当监工,组织手下在水上架桥,然后仓皇逃往桥东。见主将甩腿到河东跑得不见踪影,河西的汉东军哪里还有心思和唐军交手,在被唐军打死和淹死几千人后,纷纷放下武器投降保命。唐军越桥继续追击,但刚过去千余人桥就断了。沾了豆腐渣工程的光,刘黑闼得以带着几百名骑兵逃命成功。
但唐军一直没有放松对叛乱首领刘黑闼的追捕,第二年正月,李建成派大将刘弘基继续追击已经山穷水尽的刘黑闼。那个姓刘的被这个姓刘的追逼得魂不守舍,一天十二个时辰差不多就干一件事:跑。从睁眼跑到闭眼,很可能连梦里都在腾云驾雾。史书上说“黑闼为官军所迫,奔走不得休息”。
看来我写得还算比较人道的,安排了他做梦的时间,实际情况可能是根本没得机会作梦。要是就光跑的话,那也不算什么,反正驾马奔驰,就当是兜风好啰。问题是没的吃啊,连下马在农民伯伯地里偷根萝卜的安全时间都没有,虽然没有“醉驾”撞人的危险,但“饿驾”更难受。《资治通鉴》用简练的两个字形容这些跑来跑去的“饿驾”者:“馁甚。”
这俩字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很饿、好饿、好好饿。
当刘黑闼匆匆忙忙跑到饶州城下的时候,跟在身边的只有一百来人了,这时候他也就相当于刘连长了。
饶州是刘黑闼的地盘,刺史诸葛德威见领导到来,急忙出城迎接。诸葛刺史请刘黑闼进城休息吃饭,但“黑闼不可”,他不愿意进城。看来刘黑闼的警惕性很高,怕部下趁他落败时算计他。
要说刘连长也真怪警惕的,诸葛德威确实是想算计他。见刘黑闼不进城,早就指望抓住刘黑闼向唐政府献功的诸葛德威有点着急上火,他使出了“涕泣固请”的招式,在刘黑闼面前泪雨滂沱,咧嘴大哭,请刘领导一定要给个面子,进城去吃顿便饭。
你看你看德威的脸,湿湿的滑滑的都是泪。这种盛情相邀没人能拒绝得了,这要是不接受邀请恐怕真有可能哭出人命呢。刘黑闼有点感动,再说不补充能量,肚子也撑不住了,大力水手还要吃菠菜呢,于是“黑闼乃从之”,率众进城。
进城容易出城难。刘黑闼跨进饶州城门就是跨进了鬼门关,随着他的进城,他的造反生涯结束了,连同结束的还有他的生命。就在他和他的一百多名饿得两眼发花的随从正在狼吞虎咽时,诸葛德威再次出场。这次他没有“涕泣”,而是凶巴巴地“勒兵执之”,将饭还鼓在腮帮里的刘黑闼抓了起来。
刘黑闼气得大骂:“狗辈负我!”
可以理解黑闼同学当时的心情,想必是气坏了。没想到自己勇武一世,临了还是被手下给黑了。诸葛德威以饶州城向唐朝投降,并将刘黑闼作为厚礼送给李建成。对于这个使大唐动用三个皇子、阵亡两名郡王、牺牲了近二十名高级将领和官员的超级造反大头目,李渊下令将其就地斩首,不必再运往京师。
这和以往的反王待遇不大一样,以前逮住一个反王都要送往长安,李渊过目后总要对反王们“让之”一番,然后再杀。这次没有让李渊过把“让瘾”是惟一的一次破例,可能是李渊觉得刘黑闼危险性太大,为避免节外生枝,直接杀死了事。
公元623年二月,造反一年多、让李唐政府吃尽苦头的刘黑闼和他的弟弟刘十善一起,在洺州被斩首。刑前,刘黑闼说了一句让后人感慨万千的临终遗言:“我幸在家锄菜,为高雅贤辈所误至此!”
这话有点类似检讨书,听这意思,刘黑闼似乎很后悔自己的造反行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当然,这应该并不是他在检讨自己的战争错误,而是出于对生的渴望和对生命的留恋。当年,中国第一个大一统国家的宰相李斯在被腰斩前,也曾对和自己一同赴死的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比较一下,两个死刑犯的话多么相似。在死亡降临的时候,生活中原本最平常的种菜、逐兔行为都变成了一种令人无限憧憬向往但却遥不可及的梦想,“生命诚可贵”在这时候体现得尤为淋漓和强烈。
刘黑闼这遗言说得很不厚道,让高雅贤背了一千多年的黑锅,显然是在自私地推卸责任,这和做生意亏损了反过来怪借本钱给自己的人是一个道理,没理由。
造反虽然是高雅贤那帮人提议的,但反不反的决定权是在自己手里的。刘黑闼即使有一千个伤心的理由,迁怒别人都是毫无道理的。许多故事有伤心的理由,尽管这一次,刘黑闼的造反没有天长地久,但他的一怒而起却给李唐政府带来了很大冲击,给大唐班主任李渊上了一堂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政治课。
不是所有的梦想都开花,不是所有的造反都结果。造反不是买彩票,可以有许多头等奖,可以均分天文数字的奖金,造反是一种叫做“抢板凳”的文体游戏,抢到最后只有一把椅子,只容得下一个屁股,既然李渊先一屁股坐上去了,刘黑闼还是老老实实地带着自己后面的“关键设备”离开吧。
不在乎是否坐过,只在乎是否争过。这句话送给刘黑闼,安慰下他那颗受伤的心。
一场令唐政府不得不拼尽全力镇压的反抗暴动终于在李建成的手上尘埃落定。这是作为太子的李建成在唐朝国内统一战争时期立下的惟一一件重大战功。尽管刘黑闼之前已经被李世民的重拳打成了内伤,但这个刚出院不久的病人毕竟是倒在李建成的脚下的,所以功劳应该记在太子的账下。李建成在平叛中用“柔道”代替铁腕的政策是成功的,他的既往不咎、不问原罪的政治攻势是彻底消灭刘黑闼势力的重要因素。
世界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原宥饶恕、宽仁抚慰往往比刀枪棍棒、屠戮杀戮有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