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铣没想到在他缺席会议的情况下,大家仍一致推举他当主席。他特别高兴,当即答应带大家造反。还给大家写了一封长信表明自己的心迹,说他的祖先以前一直对隋恭恭敬敬,按时进贡,定期请安,但杨隋却“贪我土宇,灭我宗祊”,太不地道了。又说自己多年来一直“痛心疾首,无忘雪耻”,但就是找不到机会,现在既然承蒙各位厚爱,“吾敢不纠厉士众以从公哉!”
信写得很客气,话讲得很妥帖,是一篇生动的政治演讲稿。不过,政治多半和虚构是孪生双胞胎。萧铣在“作文”中说他多年来一直为萧梁失国的耻辱而内心痛苦,甚至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纯粹是政治家在表演课上的扯淡台词。这种表演表露了他迫不及待想借此次机会上位的急切心态。只是任何事情都是有A面和B面的,如果想让他去天堂,叫他造反吧;如果想让他进地狱,叫他造反吧!萧铣不知道,董景珍一帮人没把他送到天堂,而是将他推进了地狱。
就在萧铣答应董景珍一行的极力邀请,准备造杨广的反时,有个叫沈柳生的造反头子却来攻打罗川,造起了萧铣的反。沈柳生领着许多找饭吃的群众可劲儿攻打罗川县城,他们的第一目标是县城内的粮食仓库。县令萧铣“与战不利”,打不过这些思粮心切的攻城者们。于是萧铣避短扬长,他改军事威逼为物质利诱。
在一次对阵中,萧铣不跟他们拼刺刀,而是临阵卖起了嘴皮子。他对沈柳生的部众说,眼下隋祚已尽,天下皆反,巴陵郡有许多英雄豪杰欲共同起兵,推我为主。我马上将要南下就任首领,从此号令江南,中兴梁氏国统。你们都随我一起去南方的快乐老家享福吧,还打什么打呀:“跟我走吧,现在就出发!”
你别说,萧铣Rapping了一遍《快乐老家》后,还真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了。他一席话把那些农民军讲得热血沸腾,他们觉得这事有利可图,都一致放下武器转而投靠了萧铣。于是萧铣自称梁公,将隋朝的服色旗帜都恢复为梁朝时的旧制。沈柳生也觉得萧铣的革命前途不可限量,率领着剩下的部众归顺了自己的对手,萧铣封他为车骑大将军。沈柳生的身份一夜暴涨,昨天天天黑时还是一个土匪,今天天亮就摇身一变成准朝廷的大将军,就是公司资产重组,股票翻得这么快也不正常啊。过高的起点吊高了沈柳生的胃口,并促使他干出了一件让董景珍反胃口的事,最终送掉了卿卿性命。萧铣自己也像是个蹦床选手,一蹦入云端。一个县处级基层小干部随便举起一面竹竿旗,就封出个省部级高官,怪不得古今往来那么多人都积极造反想当皇帝呢。
杨广的暴政使得造反成了隋末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最普及的一项运动。萧铣宣布起兵仅五天,附近十里八乡就有好几万人报名参军。于是萧铣率领着这支部队开往董景珍等人所在的巴陵。
可是,还没进巴陵郡就出事了。
当萧铣到达巴陵的时候,董景珍派徐德基带着几百个在巴陵郡有头有面的人物出城迎接。这些人还没见到他们未来的领导萧铣时,和萧铣同来的沈柳生就动起了坏心思。他担心自己进城后根基浅薄,城内的董景珍等人欺生,自己捞不到好位置,于是便和手下党羽商量,杀死徐德基,然后“独挟梁公进取郡城,则无出我右者矣”。
沈柳生果然只能当个抢些咸菜和苞米棒子的土匪,革命事业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他就想成为玩弄老大的老二,不是眼光短浅,而是根本就没有眼睛。他将徐德基杀死后不慌不忙地告诉了萧铣。
萧铣的惊讶程度可以想像,他生气地说:“今欲拨乱反正,忽自相杀!吾不能为若主矣。”萧铣气得要撂挑子,拒绝再当他们的老大。
见萧铣真的想下野,沈柳生“大惧,伏地请罪”。
要是萧铣不做老大,沈柳生的车骑大将军不但泡汤了,而且巴陵郡的那些军界人士肯定会要他给徐德基偿命的,所以沈柳生拼命检讨,请求萧铣原谅。被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着当自己的领导,那感觉一定不是一般地爽。萧铣哪是真不想干老总呢,只不过是故意拿翘吓唬他一下而已。见沈柳生哭得鼻涕拉乎地,便就坡下驴,“责而赦之”。也就是提出了一通口头批评后就结案了,并没有将其拘留关禁闭或者军法从事什么的。
从一个主管全局的领导高度来看,这样的处理是合适的,因为当时正是用人之际,不宜以暴制暴,再将沈柳生斩首。但董景珍那帮拥立派对这种不了了之的处罚结果很不满意,他们认为应该杀人偿命。董景珍可不像沈柳生那么鲁莽,直接派人将其明斩暗杀,他多次跑到萧铣的办公室劝其将杀人犯沈柳生就地正法。当然,他说得很深明大义,很有技巧,从依法治国和国家安全的角度给萧铣分析此人该杀的道理。说徐德基是倡义大业的功臣,“丹诚奉主”,而沈柳生却“无故擅杀之”,这样无法无天的凶悖之徒,“若不加诛,何以为政?”况且沈柳生做了很长时间的强盗,必然恶性难改,现在和他同处一城,迟早会发生变乱,“失今不取,后悔无及”。
董景珍讲得很严重,核心意思是说如果现在不杀掉他,将来后悔就晚了。帝王最怕吃的药不是春药、迷魂药、蒙汗药和感冒药,而是无毒有副作用的后悔药。因为后悔药很可能是毒药的连襟和妯娌,往往是后悔药还没吞咽进腹中,毒药就打“飞的”赶到了。萧铣被董景珍的后悔论说动了,他怕自己日后后悔药毒药连着吃,答应了处死沈柳生的要求,命“景珍收柳生,斩之”。沈柳生一死,他带来的老部下因害怕被军事清洗,一溜烟全跑光了。
萧铣在沈柳生一案上前松后紧的处理是不高明的。乱世之中的急需用人之际,不应该先杀大将。作为一个欲成就大事的政治家,以搞政治的眼光看,沈柳生是有利用的价值的,即使要杀他,也可以暂缓一步,下回再“分解”。从这一事件可以看出萧铣的政治目光不远,且性格多疑,而这两点正是他灭于李唐的最直接原因。尽管革命还没开始内讧就先开始,但萧铣的运气好,工作局面并未因此受到影响。这一年,稍后争霸天下的各大巨头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有空顾得上萧铣的长江中游。李渊刚进长安,还在杨侑手下玩伪装;李密称魏公不久,并且才“做掉”翟让;窦建德在河北正忙着袭击隋军扩大地盘;王世充还在洛阳越王杨侗手下混饭吃,皇帝生涯远没有开始。
别人忙的时候萧铣也在忙,忙着称王称帝。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将自己的职务来了个“三级跳”:先是在罗川称“梁公”,而后到巴陵称“梁王”,第二年四月,正式称帝,完成了从六品县令到“无品”皇帝的高难度垂直起飞。
不久,萧铣迁都江陵,重新回到二十年前他的祖辈们曾经战斗过的土地上。他的怀旧意识很浓:国号为梁,建元鸣凤,置百官,一切“均循梁故制”,俨然一个“梁四代”。有趣的是,他的年号“鸣凤”和同时期窦建德的年号“五凤”原因来历都相同。窦建德的“五凤”是因境内“有大鸟五集于乐寿,群鸟数万从之,经日乃去”而名之。萧铣也是因为“异鸟之瑞”而建元为“凤鸣”的。古代帝王真有意思,鸟聚集在一起开个party、搞个联欢、比比歌喉,他们都认为是“天降祥瑞”,是鸟们给自己捧场来的。这类记载在史籍上的普遍程度和今天的媒体动不动就刊登某地蜘蛛会织英文字母蛛网、某某母狗给某某小猫喂奶、某某某老猫见了某某某老鼠不但不扑咬还吓得大哭喊妈之类的“茶点新闻”密集频率差不多。
中国古代的鸟们也挺倒霉的,最高统治者们一方面说它们是祥瑞,一方面又想方设法捕捉它们,拔它们身上漂亮的羽毛。隋唐时期的杨广最好这口,他喜欢用五颜六色的漂亮鸟毛作为装饰,并将鸟毛进贡纳入到官员政绩考核体系之中,弄得全国人民到处找鸟毛,搞得物价还没鸟毛涨得快,一只野鸡尾巴上的长毛竟价值十匹细绢。
当时民间还流传着一个故事,说一只正在树顶上哺育小鸟的美毛鸟见许多人要上树拔它的羽毛,为使自己的小鸟宝宝免遭覆巢之厄,鸟妈妈主动将自己身上漂亮的羽毛一根根拔掉扔到树下(估计此没毛的鸟妈妈由“空军”变成“陆军”以后只能“裸奔”了)。那些捡到鸟毛的官员拿着这些漂亮的鸟毛喜出望外地向杨广报喜说,特大消息,重大祥瑞,鸟感动于圣上英明,自动为皇帝裸捐羽毛!
唉,碰到这些个鸟人,鸟也没什么鸟办法啊。
不过,到唐太宗李世民掌权的时候,鸟们终于得以解放。雄略之主李世民对这种扯淡的附会祥瑞深恶痛绝。
李世民登基之初,此类“祥瑞”同样扑面而来:“莒州言凤凰二见,群鸟随之,其声若八音之类。”
这个想象力超丰富,鸟雀还能叫出吹拉弹唱的水平,整个一“鸟雀交响乐队”。李世民对这种夸大描述十分反感,命令各地在上奏这些所谓的祥瑞时,“不得苟陈虚词”,后来干脆直接明确禁止:“自此后诸州所有祥瑞,并不用申奏!”
同样是鸟事,处理各不同。由鸟看人,以鸟为镜,可以准确照出一个帝王的科学思想水平的高下。
萧铣虽然起了个吉祥丰瑞的“鸣凤”年号,但并没有因此而一鸣惊人,在鸣叫了短短五年后,他就从历史上销声匿迹,由“鸣凤”变成了“鸣封”。当然,没有变成“民愤”就算是修成正果了。
萧铣政权初期发展很快,全盛时,以江陵为中心,控制了长江中游及粤、桂等地。其势力范围东至九江,西至三峡,南至交趾(今越南河内),北至汉水,今天的广大、广西、湖南、湖北、江西等地都归其统辖,拥有精兵四十余万,相当于一艘漂在长江上的核动力航母,是当时雄踞南方的一支举足轻重的武装力量。如果这么大的地盘,这么多的军队遇到一个强势领袖,完全可以凭借长江天险和关中的李唐一决雌雄。但萧铣从县令到皇帝,管理水平没提高,疑神疑鬼却见涨了。《资治通鉴》点名记载该同志“性褊狭,多猜忌”。
老公猜忌,顶多也就一屋子妻妾遭殃,但若是皇帝猜忌,那全国人民群众都得陪着遭殃,特别是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们。
要说萧铣麾下的这些将领们,素质也确实不咋的,没读过夜校,没上过党校,没进过军校,和谨慎多疑的萧铣碰到一起算是“绝配”——最终很多将领命绝。一点也不“君君臣臣”,而是君不像君、臣不像臣。萧铣建国后,将倡议拥戴他的七名立功军官全部封王:董景珍晋王,雷世猛秦王,郑文秀楚王,许玄彻燕王,万瓚鲁王,张绣齐王,杨道生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