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围一片狂热的叫杀声中,李世民没有和大家一样头脑发热,而是冷静地提出了“寡人之见,有异于此”的见解,认为“敬德若怀翻背之计,岂在寻相之后邪!”
他觉得尉迟敬德要是想跑,早就在寻相之前跑掉了,不可能等到寻相事发。于是下令释放被囚的尉迟敬德,并将他“引入卧内,赐以金宝”。
在闲人免进的“卧室重地”,李世民肝胆相照地对尉迟敬德说,希望他能体会到自己力排众议、“不信谗言以害忠良”的良苦用心,以此表明自己不拿过去说事,对他绝对一如既往地信任。同时,他还很绅士地说,如果尉迟敬德一定要走,他也不阻拦,这些所赐金宝可以带走,当成盘缠路费,作为两人共事一场的纪念。
寻相开溜的时候不知道是否联络过尉迟敬德,这个答案只有尉迟敬德一人清楚。在唐军诸将囚禁尉迟敬德的时候,他是否产生过离开唐军的念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尉迟敬德在李世民的“卧谈会”之后并没有叛逃,而且后来屡立军功,在参加洛阳会战的所有唐将军中功居第一。
尉迟敬德其实就是尉迟恭。“恭”是他的名,“敬德”是字。名字一词在古代是两层意思,和现在的含义不尽相同。尉迟敬德一直“以字行”,所以他的字尉迟敬德比他的名尉迟恭出名得多。
士为知己者死。人与人交的是心,会的是意,领的是情。李世民的卧室交心令尉迟敬德感动非凡,不管在此之前他是否有过其它想法,但自此事以后,他用肝脑涂地报答李世民的肝胆相照,对李世民忠心不二,多次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勇救李世民的性命,成为唐王朝建立和繁荣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可以说,如果没有尉迟敬德,李世民都死好几回了。哪能还有现在什么“唐宗宋祖”一说呢!不过,尉迟敬德越是不可或缺就越能显示李世民的英明,假如他当初不坚持自己的看法,人云亦云地杀了尉迟敬德,不就等于也杀了自己吗?由此可见,一项正确决策对于领导来说,是相当相当重要的。
李世民很快就尝到了没杀尉迟敬德的甜头。
九月二十一日,喜欢侦察敌情的李世民又带着五百名骑兵来到魏宣武陵搜集战场情报。魏宣武陵是著名的北魏孝文帝元宏(即拓跋宏)之子元恪的陵墓,是邙山上的制高点,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郑军大营的各种动态情况。李世民在这里又一次遇到了生命危险。就在他察看郑营时,“王世充帅步骑万余猝至,围之”。
好家伙,一万多人围住五百人,而且这五百人中还有一个唐朝皇子。王世充心想,这次李世民一定插翅难逃了。郑军猛将单雄信立功心切,领着一队骑兵,“引槊直趋世民”。单雄信虽然德行不好,但武艺高强却是实打实的,眼看李世民就要变成“离世命”了,此时,尉迟敬德跃马大呼,截住来势凶猛的单雄信厮杀起来,单雄信虽然是一个狠人,但他的对手尉迟敬德比狠人还狠一点,是个“狼人”。最终,狼人将狠人刺伤坠马,为李世民排除了一颗即将引爆的地雷。
郑军见单雄信都被对方刺伤,心里有点发毛,攻势稍稍减缓。在“贼徒稍却”的空当,尉迟敬德护卫着李世民突出郑军包围圈。将李世民引置到安全地带后,尉迟敬德又率领骑兵返身杀入郑军阵营。果然是艺高人胆大,拿王世充这个皇帝不当干部,几百人楞敢跟一万人群殴,那一万人还拿他没办法,《旧唐书?尉迟敬德传》中说他此役“出入世充阵,往返无所碍”。在万人之中来去自如,出入战场跟进出洗手间没多大区别,猛到这种级别,恐怕不能叫做猛男,而该改称“猛狼”了。
当大本营中的屈突通听说秦王被围后,急忙带领唐军精锐部队火速赶来增援。这下王世充遭殃了,军队被救主心切的唐军杀得片甲不留,“仅以身免”。
又是“仅以身免”!王世充和这四个字似乎很有缘,当年和李密交锋时,他也曾多次被瓦岗军打得“仅以身免”。经常看文言文版历史书籍的朋友应该对这四个字很熟悉,一场战斗打完后,很多次都是战败方的最高首长“仅以身免”。
为什么每一次总是最高领导能那么幸运地虎口脱险呢?惟一的解释就是领导“先发跑人”,当他发现战局必败时,当其他将士还在挥刀舞戈时,他可能已经跑到一个较远的安全地带观望了。所以,本人推断,“仅以身免”应该是个耻辱标签。
王世充仅以身免了,可他的手下无法身免。这场遭遇战,唐军收获巨大,活捉了王世充的冠军大将军陈智略,击毙郑军一千余人。冠军大将军是正三品官衔,属于高级军官。李世民的皇帝爸爸李渊在造反前的二十多年,官衔级别一直都只是从三品,还没有这个俘虏级别高呢。郑军除当场阵亡千余人外,还有六千名排矟兵成了唐军俘虏。矟是比矛还长的一种兵器,排矟兵的矟都在两米以上,上战场时都是集团作战,整体推进,威力很大。这么厉害的成建制特种兵都被唐军生擒,可见王世充的指挥能力真的不能恭维。
李世民保释尉迟敬德像是一次期货投资,刚买入就得到了高额回报。他高兴地对尉迟敬德说:“公何相报之速也!”而后大方地赏赐给救命恩人一箱金银。这一仗成为尉迟敬德身份变化的拐点,自此,他由边缘杂牌军进位为李世民的嫡系将领,“宠遇日隆”。
关于魏宣武陵之战,相关唐史资料说法极不统一,差异显著。本书情节采信了《资治通鉴》中的说法。对于李世民登魏宣武陵的原因,《新唐书》和《旧唐书》都说李世民是去打猎的。
《新唐书》的原文是:“是日,因从猎于榆窠,遇王世充领步骑数万来战。”
《旧唐书》的文字是:“是日猎榆窠,会世充自将兵数万来战。”
两本书都说李世民是去打猎、遇到的是“数万步骑”。
从李世民的处事精明清醒度来看,在那种紧张形势下,带着五百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去前线区域打猎休闲,似乎不是李世民的行事风格。要论野兽,关中比中原多得多,无须千里迢迢跑到洛阳来打虎豹野猪和兔子。所以,“打猎说”难以令人信服。
至于“数万步骑说”也难经得起分析推敲。那时候,“数万步骑”参加的战斗应该称为“战役”了,这么大规模的战斗,李世民和尉迟敬德区区五百人的军队即便再勇猛顽强,也是难以杀出重围的,真把王世充当成吓唬麻雀的稻草人了啊?就是数万个稻草人放到山上,那也是漫山遍野,想走出草人圈也要花费好一些时间的。再说,王世充不可能动不动就带着“数万步骑”外出采风,他没有那么大实力。救援重要的战略地慈涧时,他也只带了三万人,相信这是他能带出的最多的机动兵力。如果他带着“数万步骑”在外面瞎晃,他的老窝洛阳的城防就空虚了,这不是王世充的工作作风,因为他一开始就决定利用洛阳固若金汤的城防力量对抗唐军,所以,他不可能让洛阳缺人,而如果不从洛阳抽调主力的话,那么他就不可能带着“数万步骑”出现在魏宣武陵。因此,本人不认同“数万步骑说”。
尉迟敬德使用的兵器是马槊,他不但槊艺高强,而且还有一项“特异功能”——避槊夺槊功。每次战斗时,尉迟敬德都“单骑入敌阵中,敌丛刺之,终莫能伤,又能夺敌返刺之。”
根据字面意思理解,这位爷接近于神出鬼没的隐形人了,别人怎么刺都伤不着他,而他信手之间就可以夺下别人的长槊,再以别人的长槊戳别人的身体,颇有《天龙八部》中慕容复“以彼之道还施其身”的神功遗风。
李渊的小儿子齐王李元吉这次也随军东征,他同样是用马槊作为兵器的,而且“以善马槊自负”,自我感觉马槊使得非常好。他见尉迟敬德这次在战场上“出入重围,往返无碍”,觉得这个复姓将军盖了自己这个使槊皇子的风头,心里很不服气。于是,他找到尉迟敬德要求比武,提出双方各自去掉枪头较量一下,决出胜负。
尉迟敬德坚决不答应。
千万别以为敬德同志是不答应比武哦,而是不答应李元吉自己去掉自己的枪头。
他对小李子自信满满地说:“纵使加刃,终不能伤,请勿除之。”
当然,对自己的枪头,他则主动去掉了。
这是一场身份和武器都严重悬殊的比武。
一个是高贵皇子,一个是普通将领;
一个兵器锋利,刺人非死即伤;
一个兵器拙钝,戳人毫发无损。
李元吉装孬不折本。他也许在想,是你主动冒充大头鬼要进医院休养的啊,别怪我枪头没长眼睛!比武时,这位唐家三少抡起长槊,照着尉迟敬德上下两边、前后左右,我刺,我戳、我刺刺,我戳戳。
可是,面对近在咫尺的尉迟敬德,任他怎么使劲,却始终刺他不中,不能伤其分毫。
一旁观战的李世民可能觉得这样不刺激,也可能是想让尉迟敬德更好地表现一下,便问他:“夺槊与避槊,孰难?”
当听到尉迟敬德说夺槊难的时候,李世民“乃命敬德夺元吉槊”。
说得明白点,李世民就是叫尉迟敬德来个空手夺白刃!
这个难度系数比腾挪躲闪高多了。李元吉此时脸上已经挂不住了,他“操槊跃马,志在刺之”。
一句“志在刺之”将李元吉的阴恶暴露无遗。为了挽回上个回合中失去的面子,他超水平发挥,将长槊毫无顾忌地朝尉迟敬德刺、劈、挑、撩。结果却不但还是一次没刺中,反而被对方“须臾三夺其槊”。
还比什么呀,眨眼之间兵器就被人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夺走,若是战场实战,就是长了一打头都被人给砍光了。李元吉不得不无奈地中止了比武,虽然脸上一副赞叹诧异的样子,但他心里却深以为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