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一路高歌猛进地追到了高壁岭(今山西省灵石县境内),高壁岭距柏壁至少有六七百里远的路程。一口气跑了八九个“马拉松”,士兵已有疲劳之感,况且,因追击速度过快,后方的粮草不能及时跟进,很容易使部队陷入断炊危机。总管刘弘基担心孤军深入会出现危险,便抓住李世民的马缰绳劝谏道:“大王破贼,逐北至此,功亦足矣,深入不已,不爱身乎!”
他希望李世民适可而止,不要再向纵深追击。这一幕和李世民在浅水原大战中追击西秦大将宗罗睺的镜头何其相似!当时李世民的舅舅窦轨也是挡着他的马头叫他不要再往前追。可是李世民坚持穷寇必追,成功地在宗罗睺之前赶到折墌城下,将宗罗睺的归路堵死,使他失去了和薛仁果合兵城内的机会,最终毕其功于一役,一举端掉了薛仁果的折墌老巢。这次刘弘基做了回“窦轨第二”,他建议秦王先在此扎营修整,等到兵马粮草都齐备后再向前进击。
一样的建议,一样的结果。军事指挥家李世民同样拒绝了这个善意的建议。他认为宋金刚无计可施才迫不得已向北逃窜,已经到了军心涣散的地步,正是一鼓作气全歼其众的最难得时机,如果迟滞拖延,让他们有了喘息的机会,“使之计立备成,不可复攻矣”。最后,贵为皇子的他还喊了一句标语口号:“吾竭忠殉国,岂顾身乎!”
李世民的台词干脆利落:将革命进行到底!连皇帝的儿子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其他人谁还敢好意思说我饿我渴我累得心律不齐呢?于是“将士不敢复言饥”,继续策马而进。
“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用娱乐天王刘德华的歌曲《今天》来形容军事天王李世民追上宋金刚那天的心情恰如其分。
雀鼠谷,又是雀鼠谷。在雀鼠谷这个老地方,李世民终于追上了宋金刚。宋金刚也是一员猛将,他真没想到李世民这小子比他更猛,居然在前有堵截的情况下,追了小半个河东,撵到了自己的屁股后面。面对这样的战场狂人,定杨军惧心暗生,和唐军的交战结果是:“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辉煌的战果再一次证明李世民选择的正确性。不过,尽管战场上喜报不断,生活条件却异常艰苦。资料记载其时的艰苦条件时说:“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
李世民作为军中最高统帅,居然两天没有吃东西,说明部队已没有后勤供应这一说,连首长的“小灶”也开不起了。在李世民三天都和衣而睡、枕戈待旦那会儿,唐军的全部军粮“止有一羊”,这只羊被“世民与将士分而食之”。
真佩服唐军炊事班的大厨们,几万只“狼”对一只羊,到底怎么个“分”法啊?即使是熬出司马光小时候砸碎的那么大的一缸羊汤,即使精确到克拉这一级单位,怕是也分不过来吧?这真是一只万能的“喜羊羊”,被数万人舌尖亲吻,让数万人唇齿留香,为人类和平和唐朝的统一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应比照警犬牺牲的待遇,授予其“金羊角奖章”。
宋金刚跑进了介休城。曾经就在这里,他挥斥方遒,声东击西,将唐将裴寂杀得片甲不留。而今,面对唐帅李世民,他就要“挥手自兹去”了,只是,李世民没有“萧萧班马鸣”的惆怅,只有痛打落水狗的快意。在介休城下,宋金刚率自己手中剩下的两万人背城布阵,决意和李世民进行殊死一战。唐军大将李世勣首先出场,和宋金刚展开激战。双方你来我往,杀声震天,定杨军背城一战,求胜心切,表现勇敢,战场主动权被定杨军掌握,唐军处于下风,逐渐向后退缩。宋金刚见有机可乘,马上指挥军队全面扑向唐军。
老规矩,压轴的李世民出场了,他带领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精锐骑兵从宋金刚背后猛然冲出。宋金刚吃了好几堑也不长一智,又一次中招,被“出其阵后”的李世民杀得首尾难顾,兵将“斩首三千级”。这两万老本打散后,宋金刚就成了一个“空仓股民”了,他被庄家李世民坚决锁仓、偷偷吸筹、狂买狂卖的一系列预谋整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人穷志短,这个时候,除了逃跑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宋金刚继续向北狂逃,李世民又跟踪追击了数十里,来到了张难堡(今山西平遥境内)。在张难堡据堡自守的是唐将樊伯通和张德政。当李世民手下要他们打开堡门时,堡内唐军看着这帮蓬头垢面的“化子军”,以为他们是化装侦察的定杨军,说啥也不开门。为了自证身份,李世民“免胄示之”,摘下了头盔。大家一看,不得了,果然是如假包换的秦王啊!进入堡内后,左右随从说秦王还没吃饭(不是没吃,而是没的吃),樊伯通和张德政赶忙“献浊酒、脱粟饭”。伙食也挺粗糙的,不过总算吃到了一顿饱饭,比几万人分一只羊强了几万倍。
也难怪毛泽东那么欣赏夸奖李世民,这个小伙子打起仗来除了一往无前还是一往无前,每一个碰到他的对手都被他无一例外地赶到了沟里。为了击溃宋金刚,他从南边的柏壁追到了北方的张难堡,就是从今天的山西新绛县一直马不停息地追到了平遥。这么远的路程,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大的战果,除了想起超人、外星人、不是人等几个词组以外,真的只能找出一句话可以形容他:在战场上,谁碰到他,活该谁倒霉。
宋金刚北逃以后,尉迟敬德和寻相收拾定杨军残部继续驻守介休城。李世民派遣自己的堂弟任城王李道宗和“三无人员”宇文化及兵败后投靠唐朝的宇文士及一起,前往说降。尉迟敬德与寻相见刘武周大势已去,介休孤城无法据守,于是两人举城投降,加入唐朝阵营。自此,猛如虎豹的尉迟敬德正式成了李世民的手下,李世民对尉迟敬德的勇猛无敌的名声早就如雷贯耳,他得到尉迟敬德后,十分高兴,马上任命其为统军,而且让他仍然统领他原来的八千名旧部。
让一个投降的将领继续和自己带过来的老部下朝夕相处,而且这个将领还英勇无敌,李世民的做法太与众不同了。要知道,八千人要是作为卧底在唐军内部造起反来,那威力能放大好几倍。唐军许多将领反对李世民的这种冒险做法,他们担心尉迟敬德会“旧病复发”,反出唐朝,要求将他和原部下分开。特别是屈突通,尤其积极,他屡次向李世民提起此事,但李世民就是不听。屈突通有点意思,虽然忠心可嘉,但他忘了自己也是投降出身的。不过,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也并非没有一点道理。不久,和尉迟敬德一起投降的寻相就带着部下反出了唐朝。
定杨可汗刘武周当时全部主力,所有的家当都在宋金刚手上,听说宋金刚失败后,他大为惊恐,带着几百人逃到突厥。他的妹夫宋金刚收拾了一些散兵,还想跟唐军再打一回合,可是他的部下一听到“李世民”仨字就头皮发麻、头脑发炸,“众莫肯从”,都不愿意再听他指挥。无奈,他也只得带着仅剩的百余骑跑到突厥寻求保护。不过,突厥是靠不住的,他最后还是死在了自己的“保护神”手里。
在突厥呆了一小段时间后,“水土不服”的宋金刚谋划逃跑,他打算跑回自己当山大王时的上谷(今河北易县)重新开始,从头再来。但是,这个连请假条也没写一张的不辞而别者,在逃归的路上被突厥追回。突厥很不客气,不仅将他杀死,而且还让他死得很惨,对他施以了腰斩酷刑。腰斩的残酷度仅次于凌迟处死,就是将身体拦腰砍成两截,由于头部完好,受刑者一时不能毙命,痛苦异常。这种有违人道的刑罚在雍正十二年(公元1734年)才被废止。直接促使这一极刑被废除的是浙江官员俞鸿图,他当时被腰斩以后,上半截身体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最令人恐怖的是,在那种“就地十八滚”的情况下,他还思维清晰地用手指蘸着身上的血在地上连续写下七个“惨”字后才痛苦地死去。当雍正帝听说这一惨状后,立即下令封刀,腰斩自此废除。但于唐朝而言,这是十一个世纪后的事。这种“怎七个惨字了得”的酷刑在唐太宗李世民当政时期被充分“发扬光大”。他一生腰斩了不少大臣,包括自己的宰相,包括女儿高阳公主的情夫。只是,这个以腰斩泄愤的大唐勇武天子没想到,他死后四十年,他和父亲一手创立的巍巍雄唐也被自己的“小老婆兼儿媳”武则天给“腰斩”了一下下。
妹夫被腰斩了,同在突厥的刘武周惶惶不安。他在北方的日子太不好过了,作为流亡政府元首,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不能随便出城,不能单独行动,整体情况说好听点是被“监视住居”,说难听点就是被软禁了。这时候他很后悔当初不听自己的内史令苑君璋的规劝之言。苑君璋的家族身份和宋金刚一样,也是他的妹夫。当初刘武周决定南下抢地盘时,苑君璋劝谏他不要干傻事,说唐主李渊“举一州之众,直取长安,所向无敌”,可见这是上天暗助,非人力可以改变,如果逆天而动,必将遭败。他认为定杨军进击唐境既没天时,也不具地利。因为太原以南地区,地势险隘,山高坑深,粮草运输不便,而且孤军深入,一旦进战不利,连撤退都来不及。因此他建议刘武周做个两面光的滑轮,“北连突厥,南结唐朝,南面称孤”。
苑君璋这个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确实头脑活络、目光独到,异于刘武周、宋金刚之流。定杨军挑衅唐朝的结局被他预料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可是,刘武周那时候主意已定,他的意见连参考的作用都没起到。等到真的一败涂地后,刘武周才流着泪对苑君璋说:“恨不用君言,乃至于此”。只是这种“铁窗泪”于事无补了。第二年,想回到老家的刘武周策划从突厥逃回马邑,不料事情泄露,被突厥杀死。之后,突厥主政的颉利可汗任命苑君璋为大行台,统领刘武周的余部,继续和唐朝进行对抗。
刘武周死了,他的一生从“私通女人”开始,到“私通外国”结束。按照正统的批评教育观,对他的死亡定性应该是“一个可耻叛徒应得的下场”。这匹来自北方的狼最后在突厥眼里变成了一把扇子,一把冬天的扇子,一把掉在南极的扇子,永远失去了再利用的价值。
有一种胜利叫坚守,有一种失败叫占领。刘武周的失败可以总结出很多条经验教训,但归而总之,也就是一句话:他在不合适的时间和不合适的地点,跟不合适的对手打了一场不合适的战争,最后又投靠了一个不合适的对象,很合适地把自己弄死了。
在和刘武周的决战中,唐军大获全胜。刘武周弃城逃遁后,太原城内秩序井然,因为刘武周离开后,在太原当俘虏的唐俭立即带人封存了刘武周的仓库,等待李世民的到来。唐俭这个挽救了李渊性命的重要人物回到唐朝后,立即被官复原职,同时,李渊还下令将没收的独孤怀恩的所有“田宅资财”全部作为奖品赐给唐俭,以表彰他的救驾之功。唐俭这俘虏没有白当,不但取得了巨大的政治效益,还获得了明显的经济效益,相当于“带薪俘虏”。
当唐军到达太原时,刘武周的仆射杨伏念主动开城投降。至此,弟弟丢掉的唐朝龙兴之地又被哥哥夺了回来,先前被刘武周所占领的州县全部被并入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