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翟让主动将瓦岗寨大当家的位置让给了李密,但李密的心里一直有点儿不踏实,他的潜意识里老是担心翟让会对自己不利,一直“恐其图己”,所以做人处事总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吃得节俭,穿得朴素,住的地方也很简单,室内没有精致装修,没有高档家具,连私生活方面都特别检点,不纳美女靓妾,“子女珍玩,一无所取”。即便是今天最敬业的狗仔队也找不出一点儿可供炒作的绯闻和素材。
当然,这只是谨慎的李密在特殊时期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他的本质并非如此单纯。翟让死后,大权在握的他就像变了一个人,立马开始大量选纳漂亮可人的美女。
瓦岗全盛时期的机构状况有点儿不伦不类,李密是一把手,但翟让手下同样拥有一支自己绝对领导的军队,这支军队基本上只看翟让的眼色行事。也就是说,李密虽然是一把手,但翟让仍然拥有很大的自主权。这种“一套机构,两套班子”的现象所产生的直接后果就是,翟让没有把自己的领导李密当成绝对权威,对其缺乏敬畏感和服从感,因为他具有随时和李密翻脸“单挑”的实力。在这种毫无思想顾虑的大环境下,再加上他不拘小节的个性以及做事缺乏整体考虑的弱点,翟让做了三件直接导致他命丧黄泉的错事。
这三件事分别涉及三个人:崔世枢、邢义期和房彦藻。
崔世枢是元帅府的总管。元帅府是当时瓦岗的最高权力机关,总管相当于办公厅秘书长,是李密的身边人。而翟让却把他囚禁在自己的府第里,向他索取钱财,在遭到拒绝后,他不但不罢手,还私设公堂,对其严刑拷打。
元帅府遭遇厄运的不止是崔世枢,还有记室邢义期。记室的作用、功能类似于今天的秘书。翟让连秘书长都敢动,更何况秘书呢。他找到邢义期,说要和他赌博。
领导主动找下属赌博就等于公开向对方索贿,用意不言自明。这就跟皇帝找大臣下棋一样,你除了老老实实装孬卖傻地送棋送钱,不要有一丝一毫胜棋赢钱的糊涂心思。
作为李密的秘书,邢义期有现实的顾虑。他担心和翟让走得过近会引起李密的不快,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拒绝了翟让的“邀请”,使好赌的翟让同志“三差一,急得哭”。翟让怒火中烧,命人将邢义期狠狠地打了八十军杖。
第三个是元帅府左长史房彦藻。翟让对房彦藻还算客气,一没有绑架,二没有打军杖,对他采取的只是语言恐吓。他气愤难平地对房彦藻说:“你以前攻破汝南时得了许多财宝珍玩,全部给了魏公,却一点儿也不给我!魏公是我拥立的,以后事情怎么样还很难说呢!”
一个刚愎自用而且行事不计后果的领导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房彦藻听了从头凉到脚,那种感觉和杨玄感当年听到杨广说“使素不死,终当夷族”这句话时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
房彦藻把翟让恐吓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李密,并拉来同事左司马郑頲一起劝李密及早下手杀掉翟让。
李密的第一反应是断然拒绝。他说:“现在我们的安危还未确定,事业还没发达就相互诛杀,那以后的路还怎么走?”
如果李密一直保持着这种理智就好了。可是,他的耳朵根子还是软了点儿,经不住身边人轮番劝说。郑頲说:“如果你不先作决断,等他们先下手的时候就悔之晚矣。”
这句话点到了李密的死穴。长时间以来,他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翟让突然算计自己。
他开始心生杀机。联想到前段时间翟让的哥哥翟弘说的一句对自己大不敬的话,李密坚定了“做掉”翟让的决心。
原来,翟让从老大变成老二后,因是本人自愿让位,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他手下的人显得很不爽。也能理解,跟在二哥后面当然没跟着大哥面子足、前途大。特别是瓦岗军在中原战场上节节胜利,大哥极有可能问鼎皇帝宝座后,“翟让帮”成员的心理落差更大了。他们纷纷劝说翟让自任大冢宰。在朝廷里,大冢宰是管理百官的官中之官,比后世的宰相还位高权重。很明显,翟让手下的这一建议是想叫翟让架空李密,夺回瓦岗的实际控制权。翟让做得很好,他坚决不干。
李密和翟让都是本质不错的好同志,他们一个有情,一个有义,并没有生出杀人或者夺权的坏水儿。无情无义、一肚子坏水儿的是他们身边的人。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全天候、全方位地怂恿领导从事不仁不义之事,这些人都是够判刑收监的教唆犯!由此可见,要团结好领导,更要团结好领导身边的人。否则,很有可能一根直线被领导身边的人揉成一团死结,正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在翟让已经被小鬼缠上的同时,他的哥哥翟弘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在很大程度上让他自己和弟弟最终都变成了冤鬼。
李密主政瓦岗后,封翟弘为柱国、荥阳公。这个人纯粹是沾他弟弟的光才得到这样的高位的,史书上说他是“粗愚人也”。对于从不咒爹骂娘的文雅史官们来讲,这四个字的评价是相当相当地低了,和现在骂一个人是“猪头”差不多意思。
粗愚的哥哥有一天脸红脖子粗地对弟弟说:“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不为者,我当为之!”
在当时的环境下,这句话确实有点儿大逆不道了,粗愚到这种程度还有当天子的想法,勇敢啊!
十个指头有长短,荷花出水有高低。一个人粗点儿不是错,愚点儿也不是错,既粗且愚还不是错,如果既粗且愚还梦想着当天子,那就是错上加错,错的立方了。
“翟立方”生气了,他当然不知道后果很严重。翟让听到这种傻乎乎的言语,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可是,李密很“以为意”。在李密听来,这句话石破天惊,艰险莫测,所以,“密闻而恶之”。
为了彻底高枕无忧,李密接受了房彦藻等人的建议,决定先下手为强,灭掉翟让。
用什么办法才能做得最不露痕迹呢?
很简单,历史上有无数个现成的参考“教案”,鸿门宴就是其中最经典、最有代表性的MBA高级教程。归结一下,就是“三请”:请客吃饭、请君入瓮、请先上路。
虽然毛主席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那时候的革命流行吃饭,吃饭关系到革命。和现在请客吃饭容易“三高”(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不一样,那时候请客吃饭风险系数很高,弄不好就把命给吃没了。古今对比,宁要“三高”,不要“一高”。
就在石子河完胜王世充的第三天,李密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向翟让发出了死亡邀约。翟让和他的哥哥翟弘及翟弘的儿子翟摩侯一起前去赴宴,同去的还有徐世勣、单雄信等人。到达宴请地点后,李密和翟让、翟弘、裴仁基、郝孝德等人共坐一桌,单雄信等许多猛将在旁边侍立护卫。房彦藻在现场安排协调。
李密见“菜”都已经上了砧板,便正式开始了演出。他装出一副和翟让关系很近的样子说:“今天和各位达官们饮酒,不需要许多人,留下几个使唤的就行了。”
那些在场的“刺杀翟让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成员暗地里已经彩排了N次,听李密这么一说,都知趣地退出了包厢雅座。
李密在细节设计上动了一番心思,可以说这次“刺翟行动”是一次高智商犯罪。他自己的人走了,但他并没要求翟让身边挎刀带剑的人也离开,这种主动示好行为起到了麻痹翟让心理的作用。如果李密提出要翟让的护卫也离开,那一定会引起翟让的警觉。而假如像徐世勣这样的勇将一直在翟让身边不走的话,李密是绝不敢对翟让动刀子的。因为在同一张榻上,如果李密的手下杀死了翟让,那近在咫尺的李密一定也逃脱不掉徐世勣的刀剑相加。这种因忌惮对手以牙还牙而不敢实施的刺杀行动并不鲜见。
在距此时不到四十年的公元580年,北周赵王宇文招也以请客吃饭为名,将杨坚请到王府,准备在席间杀掉他。可是,杨坚带去的大将元胄按刀侍立在杨坚身后,寸步不离,任凭宇文招用尽办法,他就是不离开杨坚半步,搞得宇文招迟迟不敢“摔杯为号”,因为一旦杨坚遇害,他必定也会死于元胄的刀下。到最后宇文招竟然耍起了赖皮,故意装成酒喝多了想出去呕吐,结果被聪明的元胄假装客气地上前“搀扶”,将他半扶半推地逼回到座位上。元胄知道,只要赵王一出门,周围埋伏的甲士就会肆无忌惮地冲进来毁灭一切。最终,因为元胄的不离而换来了杨坚的不死。
李密不能提让侍卫离开,那谁能提呢?
房彦藻能提。他在现场倒茶送水,故意忙得不亦乐乎,然后又故意装出体贴关心的样子向李密请示说:“今天天气很冷,请给司徒身边的人安排一些酒食暖暖身子。”
当天是农历十一月十一日,这时候的中原已经是天寒地冻,以酒御寒是最常见的取暖方法之一。
讲话是讲究场合和身份的。这样的话从现场跑龙套的房彦藻嘴里提出来,正常自然,符合礼仪,像是一双十八码的鞋遇到了二九码的脚,严丝合缝。
李密马上把球儿踢给了翟让,他说:“听司徒的吩咐,司徒说怎样就怎样。”
在设计情节的时候,他就知道,翟让一定会接球儿的。
打仗,翟让不行;玩心眼儿,翟让同样不行。(当然,要是玩打麻将、掷色子,肯定是李密不行)这一生碰到心眼儿多得跟筛子眼儿似的李密,翟让算是走霉运了。他让的是奶,而李密挤给他的是血。
果然,翟让大咧咧地说:“很好,去吧,去吧。”
于是,房彦藻高高兴兴地把翟让身边的人全都带出来,集中安排到一间房内喝酒吃饭。
这时候,原来一屋子的人就剩下三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