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0日，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
离规定的上班时间刚过去不到半小时，按照往年惯例，沧海分公司开始了热闹的拜年“仪式”。各部门人员由部门负责人带领着，先到分公司领导屋里拜年问候。然后，各部门之间挨个“互拜”。走廊里人来人往，办公室里拜年声、欢笑声此起彼伏。
就在大家“沉浸”在欢乐祥和的氛围中时，半路里杀出一名不速之客。
9:40左右，一名个子不高但身形敦实、皮肤黝黑，穿了一件枣红色羽绒夹袄的汉子出现在沧海分公司。他一开始还礼貌地打听宋子豪在哪个办公室，可一走进业务二部看见宋子豪的那一刻，突然就像屁股上被人猛地戳了一刀似地咆哮起来。
“宋子豪，可找到你了！！”一声惊雷，直接把正在和同事说笑的宋子豪震蒙了。他赶紧缓了缓神，跑到门口一边赔笑一边说道：“哎呀，蔡老板，您怎么亲自跑这里来了，来来来，咱到小会议室说。”
“少来，我这次就是要找你一起和你们领导好好理论理论的，哪有光拿钱不办事的。更气人的是，还干脆不接电话了，还有没有信用了。”枣红袄一下甩开宋子豪刚搭到自己肩膀上的手，怒气冲冲地说。
“不是您想的那样，蔡老板，您容我慢慢解释”，宋子豪生拉硬拽地把枣红袄“请”进了离业务二部最近的一间小会议室。
“蔡老板，我正在想办法协调解决您的问题。也不是不接电话，春节期间您不停打电话催我联系国外客户还款。可客户在美国，有时差，您总不能让我大过年的半夜三更不睡觉，在那里一直打越洋电话吧？！
我一年才回老家1-2次，家里人都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惹什么大事了呢！后来我不得已才不接电话了。本想一上班就联系您，可您直接打上门来了，大叫大嚷的，这不是要我命嘛！公司要是知道我放飞单给您、干私活，还不知道怎么搞我呢。”宋子豪哭丧着脸说。
“可这笔订单早在去年11月15日就到了应付款日了。到现在都过去三个月了，老外还能给钱吗，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我们一个小工厂，辛辛苦苦干一年挣不了几个钱，就是因为这笔卸扣订单年前没汇款，工人的工资我都没在春节前发齐，工工人们差点拿锤子结果了我。
在我们五金索具行业里，像我们这样的小工厂，机械化程度和劳保防护程度都很低，工人都是重体力劳动，辛苦程度你是知道的。”枣红袄余怒未消。
宋子豪从会议室饮水机柜子里拿出两个一次性杯子套在一起，接了一杯热水放在枣红袄面前。然后，宋子豪压低声音说：“蔡老板，请喝水。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这个国外买家本来是我的一个老客户，多年来付款都没有问题。但后来把订单放到你那里做，第三批货到后立即提出了质量问题。客户反馈说是金属表面不光滑、毛刺很多，破断拉力试验中也发现了部分卸扣韧性、强度不够，这容易在产品使用时出现安全事故。”
“行了行了，反正一直都是你和客户直接联系的。是不是你们串通好了，想吞了我的货款。合同上签的是货物质量以出运前SGS出具的检验报告为准。我们专门按要求做了检验并由检验机构出具了该批次合格的检验报告。
货都过去了，随你们怎么说了。做出口订单前我们和别人咨询过，说是刚开始做，最好采用信用证结算方式，可你非说最好采用赊销方式。你当时说是利润高，又是你的老客户，不用担心信用问题，可没想到这下被动了。”蔡老板一脸不屑。
宋子豪此时真是恨不能掐死这个他认为“冥顽不灵”的老头。当初自己做“飞单”时，想着把订单放到和分公司熟悉的生产厂家不太好，容易被公司发现。这才经一个同学引荐，找了一家规模较小的厂子，并帮助他们完成了出口相关的外经贸、海关、商检等相关环节的手续，以他们工厂的名义实现了出口业务零的突破。
由于业务操作全程不经过沧海分公司，“暗佣”提的比例倒不低。但谁知刚做第三单业务就出问题了，到现在总共也就是拿到了十几万元的佣金。而且这老家伙不通情理，谁说帮你操作出口业务就一定保证百分之百按时回款了。沧海分公司自己的出口业务还有很多逾期货款待催收的呢。
更可气的是，这个老家伙竟然吵闹到公司来了，看样子今天是搞不定他了。反正在公司也没什么前途了，没什么意思了，豁出去了，干私活就干私活吧，还能把我咋滴？最多走人呗！我再找个理由搪塞一下看看。反正郝明也不太懂业务，甄总再帮我说说，问题应该不会很大。
想到这里，宋子豪无奈地对枣红袄说：“我看您对我是完全失去信任了。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而且今天您也已经把事闹大了，如果不愿意相信我的话，您看怎么解决好吧？”说完瞟了枣红袄一眼。
“还是那句话，一起去找你们领导理论！”
“我现在领导有很多，部门里有两个领导，公司还有三个高管，您说找哪个吧！”
“当然是找最大的领导！”
“好，那咱走吧。”宋子豪站起来，打开小会议室的门，做出“请”的姿势。
枣红袄显然是没料到宋子豪竟然突然变得如此释然和坦然，疑惑地说“你是想耍无赖吧？”
“我还能怎么样，已经让你逼成这样了，还由得我吗？我等着公司开除我，然后由公司给你解决问题吧。”宋子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走就走！”枣红袄气呼呼地站起来，跟着宋子豪走出了小会议室，并随他径直来到郝明的办公室。
由于郝明是“老大”，所以拜年“仪式”一般只需要他在办公室里敞开门等着别人上门就行。今年他还特地由自己出钱准备了红包。凡是来拜年的，见者有份，一人一个，内装100元，意思意思，讨个吉利。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郝明以为又来一波拜年的。正准备拉开抽屉拿红包呢，抬头一看发现情形不对，宋子豪正和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
“郝总，能打扰您几分钟吗？有急事汇报。”宋子豪试探着问道。
“急事？非得现在吗？下午可不可以？”郝明不动声色。
“领导，我……”没等宋子豪答话，枣红袄眼看就要急赤白脸地喊出来了。
郝明一看陌生人的脸色感觉有些异常，加之一大早的吵闹声早就惊动了他，于是说道：“那这样，咱们到贵宾接待室谈。今天上午大家相互拜年，谈话容易被随时打断。”边说着边拨通了内线电话“雨溪，你到贵宾接待室一趟，带着本子。”说完就往外走，宋子豪和枣红袄一起跟了出来。
来到贵宾接待室，三个人都围着长茶几坐在布艺沙发上。郝明坐在长沙发主位上，宋子豪和枣红袄分列两侧的单人沙发上。随后陆雨溪就一路小跑进来了，手里还拿着郝明的保温杯，显然是先去了郝明办公室。陆雨溪把保温杯续了水放在郝明面前，又用桌上的瓷杯给枣红袄接了一杯水递给了他。然后拉过一把备用的轻便椅子坐在了郝明对面，翻开了笔记本。
自从上次“举报”事件后，郝明养成了个习惯，接待外部人员一律不单独会见。今天虽有宋子豪在场，但属于特殊人员，所以还得找一名信得过的员工。
枣红袄递给郝明一张名片，“领导，我叫蔡云飞！”。
郝明看了一眼名片，“您好，蔡总！我是郝明，不好意思，没把名片带过来。您这是……”
“郝总，还是我先说吧”宋子豪抢先说道。
“那你说说吧”，郝明扭头盯着宋子豪。
“首先向您道歉。有件事我做的可能不太对......”见郝明没什么反应，宋子豪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我有个美国客户大量采购卸扣。由于订单较为集中，我们公司的固定供货渠道供货量跟不上。我想着如果不能及时满足国外客户的订单需求，有可能会导致客户失去对我的信任，导致客户流失，进而影响分公司后期的订单获取，于是就找了蔡总他们尝试合作。
由于是初次合作，对蔡总工厂的产品质量以及稳定性没有把握，也来不及用我们分公司的检测站进行检测和准入，担心一旦货物质量有问题会影响我公司的声誉。所以，就以蔡总工厂的名义出口了三单货物。结果还真是质量出了问题……”
“你这是……”枣红袄又要急，郝明用手势制止了他，并对宋子豪说：“你先说完。”
“国外客户要求根据不合格产品的情况进行降价结算。由于影响了国外客户对其下游客户的供货，还要扣除一定的经济补偿费用，结果蔡总不同意。就在我继续努力协调国外客户的时候，蔡总沉不住气了，今天过来要找领导。”
“好了，请蔡总也说说吧。”郝明扭头对枣红袄说。
枣红袄又把在小会议室里对宋子豪说的话大体陈述了一遍，最后强调：“一定要在3月底前尽快把钱全额要回来。不然，应由宋子豪和贵公司共同承担我们的损失，补足货款差额并付清因迟收货款而产生的利息。”
“你知道这订单本来是我们公司的吗，小宋是白给订单啊，蔡老板？”郝明故作惊讶的问道。宋子豪则吃了一惊，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知道！”枣红袄不假思路地急切回应道，“白给可能吗？郝总，他每次下订单后，只要已装船就要求我们付佣金，到现在收了十几万块钱了。”
“到底是多少万？”郝明正色问道？
“十三万五千元”枣红袄答道。
“我差不多听明白了，但你们说的不是很明白。我来重新理一下吧”郝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面色冷峻地说道。
“首先，我要纠正宋子豪的一些说法。客户不是你的客户，也说不上对你的信任问题。当然有一部分客户对你的认可，但换一个同事未必做的比你差。你在职期间以公司名义对外联系的客户均为公司的客户资源；
其次，对于你们这次所谓的‘合作’的性质。既然客户是公司的客户，从公司客户获取的订单自然是公司的资源，如果转让也是由公司出面转让并获取收益。而员工将公司资源私自让渡给其他主体，这是吃里扒外的行为。从国有公司的角度来说，这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影响了国有资产保值增值任务的完成。从党纪国法方面来讲，涉嫌违纪和职务犯罪；
最后，蔡老板，你明知宋子豪是我们国有公司在职员工。而国有公司、企业中从事公务的人员，以国家工作人员论。他个人私自将订单放给你做，而且你还给予了他大额经济利益，涉嫌通过向国家工作人员行贿获取不正当利益。问题都很严重啊！我很震惊，也很失望。”郝明叹了一口气。
更为震惊的是宋子豪和枣红袄，他们两个一下懵逼了。这个定性，还有这个逻辑，说的好有道理，他们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只是互相看了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