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洛兰岛南部,守备卫队。
莫蒂坐在马上,双腿虚浮的搭在马腹两侧,昏昏沉沉,他的身边,都是步行矫健守备卫队士兵,足足有两百多人,全员出动。
他灰头土脸,火枪队的制服褴褛,浑身都是汗渍和血渍凝成的会块,十分狼狈。
他跑了很久,饥饿困倦,却不敢半步停歇,他甚至不敢想象镇城内发生了什么,他只能跑额跑,等他到了守备卫队驻地时,晕了过去。
等莫蒂苏醒过来,哭喊着说出了海盗偷袭的事情。
洛兰岛很大,守备卫队驻地和陶陶镇间隔着一座阿诺可山,山峰高耸,所以,昨夜陶陶镇的一切惨状都被阿诺可山拦住了,守备卫队一无所知。
再则,守备卫队隶属秋日郡守卫军,负责洛兰岛山林,码头的保护,以及守卫帝国领土,而陶陶镇火枪队隶属帝国军部,由镇长怀斯代为领导,在军事序列上,火枪队比守备卫队高出很多,所以自从有了火枪队,守备卫队就不再执行陶陶镇的日常守卫工作了。
论武器,火枪队两百把长火枪,比守备卫队强出不知道多少,论战力,守备卫队除了山林防火,码头执勤,连日常战训都没有,跟日日操练的火枪队更是没法比。
可现在,陶陶镇被海盗袭掠,守备卫队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
辛基今年三十二岁,本是秋日郡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却因为得罪上级,被打发到偏远的洛兰岛守岛,正是身心强健的年纪,上任守备卫队刚一年,棱角已被磨平不少,但内心的血性丝毫未减。
他十分钦佩怀斯镇长,不仅佩服他创立火枪队,也佩服他一心为陶陶镇的坚持。
守备卫队全员战备,进发陶陶镇,名为驰援,实则辛基十分清楚,海盗做事,绝不会拖这么长的时间,他们是去营救幸存者的。
也为了检验守备卫队这一年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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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陶陶镇。
守备卫队战力不行,体力却不俗,一夜急行军,已经来到了陶陶镇外。莫蒂作为陶陶镇的幸存者,精力早被一夜狂奔摧毁,连头都抬不起来。
为了保证守备卫队的战力,辛基没有分兵,这伙海盗行事凶残,他不敢行险。
卫队停驻,辛基下马,他找到了前夜(前天的夜晚)海盗们隐蔽蹲伏的地点,满地杂乱的脚印,还有一股残留的腥臊气息,确实是海盗们的味道,几名士兵被他叫来一切寻找。
辛基从前跟海盗交过手,他在找证据,找确属海盗所为的证据,不知为什么,他的疑惑飞涨,他看见的一切都应该是海盗留下的,但这作战风格,完全不像海盗。
海盗袭击渔村他相信,怎么可能袭掠有镇城建筑的陶陶镇呢?
可他找不到自己证据,这个疑惑就只能是他自己的疑惑。
“找到了!”远处一名士兵报告。
辛基赶紧停止了猜测,走过去,他蹲在地上,用手轻轻抹过那浮在泥土上的黑色屑迹,又放在鼻前仔细嗅闻。
确实是海盗特制信号弹的火药味。
“进城!”辛基下了命令,这里没有更多的线索了,需要进去那里了。
辛基的命令让莫蒂想到了老大伦纳德被剖腹的惨状,那刺激的画面让他止不住的呕吐起来,辛基没有鄙视,只是有股悲伤涌上鼻尖。
真正经历过战场的人,才有资格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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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备卫队来到了北门外的火枪队“哨所”,一队士兵警卫在北门外,防止有贼人突出。
一地尸首,鲜血侵染了大地,一片殷红。
蛆虫翻涌,腐蝇乱飞。
莫蒂再顾不得一切,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伏在伦纳德的尸首上痛声哭嚎,这哭声感染了守备卫队的士兵。
莫蒂的思绪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夜晚,每次守城,老大都不睡觉,他在为自己这些人警戒,他又想到了老大那张笑脸,一切都很真切,放佛眼前的一切才是虚幻的。
辛基来不及难过,他有自己的任务,他挨个检查尸首的伤口,确实是海盗们喜欢用的武器造成的创口,有的伤口还残留着铁锈的碎屑,除了海盗,谁会让自己的武器上布满锈迹呢?
检查完一切,辛基带头做了祷告。
“带勇士回家!”
辛基大声吼道。
马上便有士兵带着白布跑了上来,将尸首裹在白布中,摆放齐整。
白布是帝国军队的荣耀,只有战死沙场,才能白布裹尸,这些尸首将葬在秋日郡的勇士陵园,享受英雄的荣耀。
莫蒂死也不松手,士兵也不好再拽他。
辛基冲过了过来,双手死死拉起莫蒂的衣领,狂喷道:“不要哭哭啼啼的,你的老大死了,你难道不想让他享受英雄的荣耀吗?记住,你是目前陶陶镇唯一的幸存者,你要给老子振作起来!”
莫蒂虚弱的松开手,白布裹在了伦纳德的身上。
守备卫队留下守门的士兵看管这些尸首,其他的人准备进城,辛基感觉自己忽略什么事情,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足以解答他的疑惑的事情。
忽然,辛基从北门门前又冲回了哨所前,他推开哨所门走了进去,不一会,他欣喜着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堆火枪队的长火枪。
海盗从来都是以强凌弱,以多对少,火枪队的火枪他们却没有拿走,火枪不仅能卖出不错的价钱,还能帮助他们减少袭击的伤亡,如果是海盗的话,就一定会拿走这些火枪。
既然他们没拿走火枪,就意味着他们嫌火枪重,碍事,海盗当然不会这样想,因为重合金币比起来,不值一提,那么他们就一定不是海盗。
这个想法忽然令辛基身出冷汗,通体冰寒,如果不是海盗的话,那么就不是他能涉及的高度了,联想到帝国政治,再联想到大陆局势,辛基将那些火枪又放了回去,他将沉默的保守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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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备卫队进了城。
不出所料,哪里都是断壁残垣,大火烧毁了一切,遍地焦炭似的黑尸。辛基觉得火还没熄灭,不然他怎么如此煎熬,好像有冤魂围绕着他,向他诉说冤屈,辛基除了统计伤亡,什么也不能做,如果是一年多前还在秋日郡任守卫军参校的辛基,他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戳穿这个阴谋,但是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做。
一年多守备卫队守岛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打败别人前,一定要保证自己还活着。
辛基走进了几间屋子,愈发心不安,因为他发现了太多的漏洞,女人也被烧死了,金银财宝都还在,这全都不符合海盗的行事风格,搞这么大事情,不为女人,也不为钱,那还算是海盗吗?
可他越是知道的多,越是难挨,越是心焦。
种种迹象表明,海盗当晚杀完人就撤走了,辛基也就放心分散兵力去镇内各地统计,拯救幸存者。
从清晨再到傍晚。
除了莫蒂,再没有发现幸存者,陶陶镇一千多户,全部死亡。
陶陶镇被屠城灭镇了,惨不忍睹。
辛基带着一队士兵,亲自去了一趟切·梅里的府邸,谁都知道这位是名传大陆的大人物,一旦他死了,自己的守备卫队一样要担责任,当然他觉得不会,谁有胆子去杀那个人呢?
事情的发展超过了辛基的预料,切·梅里府邸空无一人,只有一具身穿华服的无头尸和七具冒险团侍卫的尸首。
辛基跪坐在无头尸面前,不敢下手。
半响,他抬起头,对身后的手下命令道:“派人将这具尸首送去郡牧府验明身份,再将陶陶镇的事情汇报给郡牧大人听。”
他想得很简单,这事情超出他的能力太多,甚至也超出了郡牧大人的能力,但天塌了,得有人顶,郡牧大人也许顶不了他自己的天,但能顶自己的天。
士兵再次拿白布裹起了无头尸,按照辛基的命令,准备前往秋日郡郡城四季城。
切·梅里府邸前只剩辛基一人,他坐了一会台阶,又觉得很晦气,于是走了进去,府邸内里果然雕梁画柱,亭台楼阁,水榭环绕,极尽奢华之美。
不过这并不能让辛基有什么想法,切·梅里这种人,就应该享受这样的生活。
辛基只发现了一个气绝身亡在床上的中年男人,还有数不清的珍贵财宝,真真富可敌国,他想拿走点,却不敢。
如果无头尸真是切·梅里,那么那伙人杀了切·梅里,屠了城,却不动他的财富,所谋得多大啊,连他们都不动,辛基更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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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时间中,守备卫队一直驻扎在陶陶镇,埋葬尸首,清理城镇,严防瘟疫蔓延。
想那陶陶镇一个传承千年的名镇,历经三国统治,却从为经历战火,一夜之间就这么没了,真是令人唏嘘,可是没人敢讲,因为辛基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深沉。
辛基在临时搭建在镇城外的指挥所里踱步,三天了,郡牧还不出现,摆明了想让他一个人背负陛下的怒火,可他背不了了,加上他全家,也背不了。
.......
就在辛基还在思考郡牧大人的计划时,四季城郡牧府已经炸锅了。
郡牧大人沃德伯爵刚满五十,两撇胡子经过十几年的打理,已经闻名全郡官场了,可现在,那两撇胡子被吹的飞了起来。
沃德伯爵拼命的摔着政令文件,大骂道:“辛基这个该死飞废物,该死,该死,该死!”
他除了该死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需要他的决策。
沃德身前站在五人,分别是胡克将军,秋日郡的最高军事长官,凡尔赛参将,郡守卫军二号人物,胡克将军的智将,行政秘书拉蒂,幕僚长科布以及管家迪杜。
除了管家迪杜,其他四人加上沃德伯爵,已经是秋日郡最核心的政治圈子了。
行政秘书拉蒂手里捧着一卷“上书令”,是下级官员向上级官员汇报的官方文本,而这一本,是金黄色的,也就是最顶级的上书令,由官员向皇帝汇报的文件。
这份文件上,由拉蒂起草了陶陶镇事件的全部始末,包括无头尸的验尸报告就是切·梅里,这份上书令需要沃德伯爵的签字。
也正是因为这份文件,惹恼了沃德伯爵。
他的愤怒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他不敢签,又不能不签,这个消息必须第一时间传到王都,要让陛下明晰。
可一旦签了,等待他的,除了陛下的怒火,还能有什么呢?
“拿来吧..”沃德伯爵发泄完了愤怒,声音干涩至极。
秘书拉蒂递过了上书令,沃德伯爵手颤抖着签完了自己的名字。
胡克长的傻大憨粗,正是他将辛基贬到了洛兰岛,眼看沃德伯爵签完了名字,他上前一步,报告道:“大人,属下即刻前往洛兰岛调查。”
沃德伯爵满脸的你怎么还不去死,却是微笑开口:“将军,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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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蒂捧着签好的上书令走出了会议堂,他穿堂过屋,最终来到了官驿。
所有的上书令必须经过官方驿路送达,才具有效力。
金黄色的上书令需由专人专马递送,换马不换人,三日之内即到王都。
秋日郡已经五年没递过金黄色的上书令了,驿员有些兴奋,接过上书令,装进特制的密封桶,快马加鞭,扬起一地尘埃。
拉蒂像是被抽出了灵魂一样,瘫坐在地上。
他是沃德伯爵的行政秘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万分不想沃德伯爵签那封上书令,可事已至此,不签后果更严重,只能祈祷圣主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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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要改变很多人命运的金黄色上书令,出了四季城,三日之内,即到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