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河,是汝水支流,从京兆南边,绕向东南,像张开的臂弯,将京城拥入怀中。
听这个名字,像是一条浊流,其实不然。
沙河很清澈,水浅,站在岸边,可以看到河底的砂砾,闪烁着日光,才有的沙河这个名字。
清澈的水里,鱼是很难存活的,因为捕鱼很容易。在朝廷限捕令之下,也有效保护了水产,颁布了限罟法令,规定了捕鱼期和网罟大小。
沙河不是大河,但河岸绵长,等闲是守不住的,便在销路上立了重法。在收获和风险失衡的情况下,几乎禁绝了细网和繁殖期捕鱼。
此时许铎很饿,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他没不问而取。在沙河岸边,看着浅水里游得欢快的小鱼儿,不由咽了咽口水。
许铎穿着凉鞋出门,卷起裤腿,跳进河里。这段河水浅,堪堪到他膝盖,抓了两条珍珠鱼,一条乌鱼,欢喜上岸。
宋平君已经架起了锅,摆好了柴,却没带火,几条鱼在锅里跃尾。
一个戴斗笠的渔夫从上游撑船靠近,呼道:“你们两个,在干嘛?”
“在煮鱼呢,老伯,来喝完鱼汤不。”许铎应道。
渔夫人过中年,精神头还好,面上满是皱纹,没有回答许铎的邀请,靠好船上岸,将锅里活蹦乱跳的鱼放回了河里。
“乌鱼和珍珠鱼在限捕期内,是不能打捞的。”渔夫道。
“抱歉。”许铎道,没有辩解。
“看你们饿了,要是不嫌粗茶淡饭的话,去我家吃些吧。”渔夫笑道。
“那就打扰了。”因为没火,许铎应下来。
渔夫名叫南壶,他的家坐落的河湾里。一座草庐,木篱笆围了一个小院,家里还有一个老伴。
老两口本有个儿子,五年前娶了邻乡的姑娘,新婚不久,从军去了。
女人难产,和腹中胎儿,双双丢了命。两夫妇既难过,又愧疚,儿子久久不归,许是死在了战场,连愧疚的对象都没了,反开朗了起来,不为些琐事忧心,自寻些事儿做。
草庐前挂着许多腌制鱼干,晒着两张渔网,院墙上挂着一张弓,箭筒空着。
这个季节,沙河只能打捞鲤鱼,渔夫也为两个年轻的客人备上了一尾,清汤格外香浓。
许铎和宋平君,也回应了老夫妇的热情,话起长短,喝着汤的时候,许铎忽地不动了。两夫妇有些奇怪,宋平君却见多了,解释说,他生病了,这次出行,就是想治好他。
老头却道:“他这种情况,我见过,也许不是坏事。”
“老伯,你知道什么,能跟我说说吗?”宋平君喜道。
“我要先跟你确认一个问题,他习武吗,我是说,很厉害的那种。”渔夫比划道。
宋平君暗想,难不成这老伯是个高人,点头道:“还算不错吧,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厉害。”
“我年轻时候,曾见过一个人,也是这样,忽然出神,一发呆,就是老半天,像是病了一样,他是一个人,不像这小子,有你照顾。”渔夫笑道。
宋平君臻首羞笑,亦不言语。
渔夫续道:“他醒神后,很饿,我给他炖了锅鱼,便成了朋友,他教我搭弓射箭,但我没什么天赋,练了许久,也不及他万一。”
“那这症状,是什么原因呢?”宋平君问。
“后来我也问起过他,他说,是在沟通刀灵,其实我也记不得他说话的具体内容,只是依稀记得他一向平静的脸,忽然挂着傻笑,我知道他很开心,仅此而已。”渔夫道。
宋平君侧首,看了眼呆坐的许铎,暗道,他也很开心吗?
“老伯的意思是,顺其自然吗?”宋平君问。
渔夫笑道:“年轻人,刚在一起,总是分不开,我也懂得,不过,天长地久,以后,你们的日子还长。”
宋平君自不是这个原因,才担心的,但渔夫的话,让她无从解释,只得接受。
这一次,许铎没有出神太久,继续喝汤,见几人看着自己,笑道:“这汤真香。”
或是眷恋这河湾的风景,许铎两人在老夫妇的邀请下,便在这儿住下。
在田野中奔跑,许铎忘记了许多事。
割麦子的农夫戴着斗笠,在秋风中劳作,鸡犬之声传于陌上。
渔夫带着许铎去打雁,像是他的儿子,还未离家时候。
南壶是个普通的猎手,可是,当许铎照着他说的射箭技巧,拉弓之际,竹箭却如一道流光,划破天际,既惊讶了南壶,也惊讶了自己。
南壶笑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射箭倒是一把好手,该你教我才是。”
许铎道:“以前,我没射过箭,有这般效果,我也意外。”
南壶笑道:“当初教我箭法的人,的确厉害,不过我资质普通,没想到,隔了这许久,竟找到了传人,倒是有趣。”
南壶大笑,牵着猎狗,在小山坡上,追逐野兔去了。
夜里,许铎问起那个教渔夫箭法的人。
南壶道:“他生得粗壮,个子不高,使得一把大刀,挂着一把大弓,那一年他还年轻,如今,该也是我这个年纪了,也可能已经死了。”
许铎心中默念:“能创造出这般箭法的人,想射下的,是烈日,还是星辰呢?”
自习了这箭法后,许铎出神的时间少了,不知是有了效果,还是时间恰好,但宋平君的确轻松不少,焕发了神采。
秋风吹透了丰收,许铎在田野的欢声中,结束了假期。
回到京城,却收到了将军府的征调令。
许铎知道这一天会来,却不曾想,来得这么快,军事学院的第一门课程,都还未完。
京师还处在寂静之中,边城已卷起了风云。
“这次,你会走多久?”针青苑中,宋平君问。
“不知道,我想,该不会太久。”许铎道。
“都是因为我家的事!”
“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宋平君抱着许铎,止不住哭泣。
事情发生,总是仓促。
前一天,许铎还畅想着几年的学院生涯,会结识怎样的朋友,过怎样的生活,自己会不会变得厉害,能否找到一个目标,像范皋,像裴世兴那样。
此刻,已上了战马,披上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