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活下去啊——”
站在市立医院门口的方生目无焦点地望着前方，喃喃自语。想着主治医生职业性地微表情管理中处处透露着“看开点，余下的日子开心最重要”之类的意味，方生不由着咧开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令敛眉抿嘴的愁苦患者或家属路人们纷纷以为他这是病愈出院。
“车来了，车来了！”
门口公交车站的人群忽然纷嚷起来，参差不齐地往前拥进着。
一辆喷涂着“黑妹牙膏，幸福从牙齿开始”广告标语的蓝白色公交车缓缓推入站点停靠位置，前头稍稍退开的人群霎时又拥堵而上。
“先下车后上车!让车上的人先下来！”有人如是喊着，自个却拼命往上挤。
“让一让，我老公腿脚不方便，各位让我们先上吧！”一位略丰腴的大婶推着辆轮椅车站着人群后面嚷道。
轮椅上她那清瘦的老公却是紧紧皱起眉头，平声呵斥她道：“让什么让，谁不要上车的？”
“哎呀，不然你就上不去了！而且——大家都好心，会让的。”大婶据理力争。
“噢，你上去了别人不就上不去了嘛！”大叔继续呵斥道。
人群闻言明显一缓，纷纷让开一条上车的空隙。
“你们上，你们上！别管我们。”大叔说道。
旁观的方生推开身前的人群，来到轮椅旁，对大婶说：“来，抬！”说罢，和大婶合力将轮椅抬上了公交车。
“谢谢！谢谢！”夫妻二人忙不迭感谢。
挤车的人群仿佛受了次道德洗礼，竟也变得有序上车了。
车上的方生望着一位羸弱面白的小媳妇紧攥着一黑色塑料袋正踮着脚朝车上张望，试图从饱和的车厢内找出一片容纳她的空隙，于是伸手向前挤开人群走下了车，对她说道：“我还有点事，你上吧。”
小媳妇急忙上了车，然后才想起回过头来，望着方生嗫嚅着什么，一副不善言辞欲语还休的模样。
方生微笑着微微摇首，示意她什么都不用说，转身步行向医院门前笔直的街道。
“滚回来！”
前方街旁一家水果店内忽然传来一声喝骂，方生不由循声望去。
“妈妈，下雪了呢！”在店门口嬉戏的小女娃对着店内欣喜地喊道。
“回来听见没有！淋湿了有你受的！”
“可是，雪怎么会淋湿呢？”小女孩兀自辩驳着，却被从店里冲过来的老母亲麻利提溜回去了。
方生这才笑着摇摇头将视线延伸向天际，灰蒙蒙的云层下漫洒开点点白雪。
“真是跟柳絮一点都不像呢。”他摊开手接住一片雪花，见它转眼在手心的温度中消融成一抹水痕。
他忽然攥紧了手掌，摇摇头，又缓缓摊开，那里空空如也。
天渐阴，风渐紧，灌进已被“割据”的肺部令他不由收紧双肩，发出阵阵咳嗽。方生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来，掣出一根塞入口中咬住，那手将烟放回口袋后又去摸打火机，却是怎么也摸不着。
“什么时候丢的？”方生摇摇脑袋，仿佛要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点。人到中年，大不如昔，记忆力衰退也是意料中的事。想到这，方生不由地令脸上的笑容继续漾开了些，决心不再去关心这类琐事。
“焜！砰啪！”
止住咳嗽直起腰来的方生目瞪口呆地望着刚驶离医院不久的蓝白色公交车轰然爆裂开来，火光与黑烟滚滚而起，凄厉的哀叫声不断响起。他连忙冲上前去，来到爆炸最近的那家水果店，只见一地蜜桔、苹果、榴莲糜烂于四壁，果味也掩盖不住汽油燃烧那刺鼻的味道。信手拿起一根炸烂露出白芯的香蕉塞入口中咀嚼起来，一边目光逡巡店内寻找着那对母女的身影。
“妈妈！”
听到小女孩带着哭腔的喊叫，方生急忙扒开翻倒的货柜和各色果品，将趴着哭喊的小女娃拽了出来，又将她那已然昏迷并头脸、手脚兀自流血的老母亲抱起冲向医院。
“能跑吗？跟上！”他对小女孩喊道。只因如今的他完全无法同时背负小女娃，连抱起怀中女子都已十分吃力。
小女孩呆呆坐在地上起不来，撇着嘴抹着泪。
“帮忙！”方生对从医院里冲出来的保安喊道。
将怀中受伤女子交予保安后，重重松了口气的方生回到水果店又抓起一根香蕉补充了下体力，然后手握香蕉皮指着小女孩说道：“不许动！”
小女孩一边抹泪一边带着哭腔喊道：“要给钱的！”
闻言愕然的方生边招呼前来救援的护士带走小女孩，边冲进隔壁的一家药店。
“我没事，不用帮忙！”边打电话边捂着头的药店老板警惕地看着边吃香蕉边冲进来的方生。
闻言停住咀嚼的方生环顾了一圈店内，不由失笑，转身即走。
出来恰好瞧见被一名护士抱着奔向医院的小女孩兀自面向这边望着他，于是他举手挥舞着香蕉皮冲她喊道：“我没钱！”
路人闻言纷纷侧目，药店老板急忙冲出来掩上了幸存的半扇门并将“停止营业”的招牌挂在了缺口上。
方生一耸肩走进水果店继续进食卜娜楠。
未消多时，一名神色急惶的男子冲进店内，打量起方生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姑娘没事，你媳妇伤得重些，都在医院里了。”方生掐灭手中香烟，回答道，“我是过路帮忙看店的，你检查下东西有没有少了。”
男子冲到柜台翻弄起来，找了个塑料袋将收银柜里的现金全倒了进去。
“莹莹说她爸爸叫李鱼缸，是你嘛？”方生见状眉头一皱，瞥了眼墙上的营业执照，随口问道。
“李玉钢！”男子纠正道。
“噢，熟人！”
“什么？”
“监控好像没事。”方生笑着指了指里侧墙角上的监控摄像头说道。
男子闻言边点头边笑着说：“当我是贼呐！”
“你不是？”
“我是。”
“这么猖狂？”方生闻言惊讶道。
“怎么地？抓得到我吗？”男子伸长脖子，恶狠狠冲着方生沉声道。
“出息！”方生鼓掌道。
“变天了！”男子拾拢现金，拎起袋子走到门口，回头对方生意味深长地说道。
方生闻言“川”起眉头，不禁又缠绵于咳嗽之中。他走到柜台前，将那里的打火机拿起放入口袋，随即离开了水果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