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莺上到杰康医院二楼,一看到长椅上正等着的准妈妈,悬着的心就放下了。米露没有撒谎,博士到了。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随着别人喊他博士。
在妇科医院看见准妈妈并不稀奇,但问题是,眼前这位化了妆,脚上踩着高跟鞋,手指一刻都没离开过平板电脑。
陶莺靠着她坐下,还是忍不住提醒身边的准妈妈。她指指对方稍稍隆起的腹部,“姑娘,化妆品和电脑都对孩子不好。而且,平底鞋更舒服,不那么容易累,你可以试试看。”
准妈妈抬眼看看她,露出一个‘懒得解释’的表情。
这时,一位护士从问诊室出来,喊了个号码,准妈妈终于收起电脑,晃悠悠的走进去。
其实,她不说,陶莺也知道。这位准妈妈百无禁忌是因为:肚子里的胎儿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只是一名‘活宫’。
或许,只有她会因为做了‘活宫’,戒烟戒酒,每天素颜,坚持作息规律……她想,也正因为这样,医生才会注意到自己吧。
陶莺小心翼翼的躺上病床。她有些紧张,总觉得一切怪怪的。产检时不准提问,也不准无故攀谈,这些都能写进合同。
“你在摸它。”他的脸被文件夹遮了大半,语气冷冰冰的。
陶莺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她不记得条款里禁止过这一行为,但还是把手从肚皮上挪开。
“你在摸它?”他又问了一遍。
陶莺迟疑的点点头。
“为什么。”
陶莺更糊涂了,这个‘为什么’问得没头没脑,简直无从回答。
“我爱它啊,这是我的孩子。”
“它不是你的孩子。”他讲话不像是在与人沟通,他直视她,却不令人生厌,“它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没错,可它现在留着我的血呢,还回馈给我快乐。我就是爱他,你知道喜鹊妈妈吧,我就是喜鹊妈妈。”
“喜鹊……妈妈……”
“你不知道?”陶莺有些幸灾乐祸的叫道:“你不是‘博士’嘛?你接受的是什么鬼教育。”
“医学博士。”他纠正道。
“好吧,可我说的教育不光来自书本。”陶莺难以置信的摇摇头,“你小时候没听过父母讲故事?还是都忘掉了。喜鹊妈妈可不管巢里的蛋是谁的,她只会尽职尽责,做个好妈妈……”
“我没有父母。”他冷冷的打断她。
陶莺一懵,禁了声。
过了一会儿,他犹豫着放下手里的文件夹,露出一张方脸,上面有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你想不想看看她,是个女孩儿。”
陶莺忙不迭点点头。
透过仪器,陶莺第一次看见那个小东西,它初具人形,看上去古灵精怪。至少,她这么觉得。
“嗨。”她轻挥右手,同她打招呼。
一个月后,陶莺再次来到医院。
她很谨慎,行动小心翼翼,上个病床都花半天。事实上,腹部还没‘显怀’,她只是过于小心。
“把手拿开吧。”他背对着她,话语间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她死了。”
陶莺转转头,发现房间里好像只有他们两个。
“她死了,你肚子里的胎儿,应该已经死了。”他的目光仍落在仪器上。
陶莺没说话,而是又转转不灵便的身体,仍没发现第三个人。她开始哆嗦起来。
“怎么?难过?”博士站到她的面前,张开的手心里有一枚八边形金属牌,中间有个‘M’字母,“这就是你的委托人。”
陶莺知道他是转移自己的情绪。他讲话平白直叙,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可她能听懂他的安慰,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美丽岛。”
“什么?”她昂着头,感觉像在梦里。
“我们从事研究工作。你每次来这儿,我都会用射线刺激胚胎的基因……绝大多数胚胎都和它一样。”他低着头指向她的腹部,“在妊娠发育至15-20周,基因组被打碎。”
“它才十二周。”她绷着脸坚持。
“是的,看样子,它的确更脆弱。”
“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她怒视着对方。
“为了科学。”他保持着特有的语气,脸上波澜不惊,“只有极少数胚胎能维持基因组不被破坏,经过射线刺激后,它们的基因比正常人要强很多,我们称他们为‘改良人’。”
“就为了极少数的‘改良人’,你们……”她说不下去了,头痛得厉害。
“不,不,不。我们做这一切也不是为了得到改良人。”他摇摇头,“我们真正要找的是P型基因,存在于那些被击碎的胚胎里。”
“被击碎……那……你刚刚不是说……已经死了吗?”
“没错,已经死了。但是,单纯从理论出发,基因组带有自行重组潜能,就像人体的自身免疫。我们进行的模拟结果显示,如果被击碎的基因依靠自身重组成功的话,将会出现一种环形基因。不过,我并不相信真有那种可能。”
“那么……这就是你今天的报告内容?死婴?”
“今天还不会。二十多年了,我的工作内容没出现过任何变化。提取样本,带回本部。然后等到两周之后,在胚胎检测单上填上‘认定死亡’四个字。”他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你到时不必慌张。”
她听不懂,满眼惶恐的望着他。
“发现流产前兆时,腹痛或流血都很正常,随便哪家医院都行,只是一台很小的手术。”
“我刚刚说过的话,你必须保密。”他沉吟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如果你真的相信‘喜鹊妈妈’那回事儿,我想你该生个自己的孩子。”
她头重脚轻的往外走。
博士在后面又问了句:“我们还会见面吗?”
她扭过晕乎乎的头,说,“我们本来就不应该相遇。”
陶莺被一阵高跟鞋声吵醒,准妈妈做完产检,从她身前急匆匆过去。
她揉揉眼睛,起身走过去,正要敲门,恰巧碰到那位护士开门出来。
“对不起,女士。”她的目光别有意味,“博士的门诊需要提前预约。”
陶莺像没听到似的,淡淡道,“请你转告他,喜鹊妈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