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奴婢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子为小的解惑。”
“呵~!你陈宝聪明一时,怎么也有不明白的?”福王爷打趣道。
陈宝憨厚一笑:“主子您英明睿智,小的算啥聪明?充其量就是小聪明!”
“得!少拍马屁,要问就问吧,本王今儿心情不错!”
陈宝一喜,遂凑上来问道:“当日辩台之上,那邬姑娘妄议朝政,可谓大胆之极,主子为何还要赏她?”
“妄议?”福王爷呵呵一笑,“那丫头她自己也说了,这叫摆事实讲道理,何来妄议?”
“可……”陈宝还是有些不明。
“那丫头讲的也确实是事实,本王倒没听见她有哪一句是在妄议?”
陈宝眉头微皱:“她一闺阁姑娘,从哪里听来的?她身边那嬷嬷可不是能给她讲事实的人,沈先生与她并不熟稔,更不可能与她说这些。”
福王爷沉思半晌:“先生说过这丫头可能懂些意大利语……”
陈宝一惊:“难不成她看了那些洋书里写的?可她哪里学的洋话?”
福王爷瞟了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陈宝立即反应过来,连忙躬身一拜,
“奴婢定将这丫头查个一丝不漏!”
时至深夜,
福王爷吃了些酒,正感浑身燥热,推开画舫雅间的门走到外面廊檐下,脚步有些踉跄,陈宝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一众歌姬侍女早已挥退,只留下侍卫到远不近地跟着。
福王爷全身的重量全加在陈宝身上,他吃力地扶着王爷,向画舫前头的四角亭走去。
陈宝有些担忧:“主子,夜里冷,您才吃了酒当心激着了。”
恰巧一阵冷风吹过,福王爷激灵灵一哆嗦,酒气上涌,又连打了几个酒嗝。
陈宝连忙扶着王爷进了四角亭,又艰难地扶上软榻,这才接过侍卫递来的大氅披在王爷身上。
被那冷风一激,酒气倒是散了些,但酒劲儿却上来了,福王爷抬眼向四周看去,这河里怎么起了雾?
这秦淮河最好的时辰是月上中天的时候,而且越夜越有味道,河道里焚着龙涎、沉香,香雾齐齐喷出,与河里倒映的灯光月色合成一片。十里秦淮十里香,只不知这香是娇娘身上的体香?还是那河道里熏的奇香?
河岸有那十六楼,鳞次栉比的十六楼当间,有一栋毫不起眼的河房。
古珏和常礼此时正在这河房的门口,常礼抬眼一看是《畅春院》,那金字招牌在明亮的灯光里熠熠发光。
常礼眉头一皱:“长春院?”
古珏暧昧一笑:“非也,此畅春院非彼长春院,不过……内里乾坤却差不了多少。”
常礼依然紧皱眉头,眯眼望着门口的“香衣云鬓”,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古珏见他踯躅不前,嗤笑一声道:“我说常小爷,常老弟,可别在哥哥面前扮单纯,都知道长春院了,还不知这里?”
常礼面露愠色,正想发作,却见正面走来两位男子,一位生的气宇昂藏,萧萧肃肃;另一位则温软如玉,风姿隽秀。
这二位正是畅春院的当家,明面上兄弟相称,却实为契兄契弟。古珏与这二人似乎颇为熟稔,彼此招呼了一番。那契弟一双妙目又瞧着常礼,须时再看看古珏。
古珏会意,转而向他二人介绍:“这是京城来的常小爷,今儿头次来这,你二位万不可怠慢了。”
那契兄久经场面,一瞧便知这常小爷身份尊贵,于是言语间更显殷勤,可神态却依然不卑不亢。
常礼一哂,心里却有些不屑,架子还挺大!
二人被引至畅春院里,
常礼抬眼四处打量一番,即便是常礼这金玉窝里长大的贵公子,也不禁倒吸口气,这畅春院还真是内有大乾坤。这金碧辉煌的程度当真不亚于紫禁城的皇宫,那京城的长春院完全不可比,哪怕是赫赫有名的豹房也是相形见绌。
“这园子是哪家的地盘?”常礼疑道。
“嘘~”,古珏手指压住嘴唇,面带凝重:“这里不说,待会席上再聊。”
常礼只得作罢,跟着两清俊少年进到雅阁里。
这雅阁当真是雅字打头,一应装潢家私,古董挂画摆放得恰到好处,简约却绝不简单,隐隐透着贵气。二人各自坐了两张宽大的黄花梨矮榻,这矮榻一侧设有屏,背后设有扆,榻前还摆了紫檀雕云龙纹的长方炕桌。
二人坐定之后,不一会便有侍儿抬着酒壶碗盏,美馔佳肴进来。一切摆放妥当,这两位侍儿并未退出,而是侍立一旁伺候着。
古珏瞧了一眼酒壶,对一旁的侍儿说道:“将这酒筛了吃。”侍儿答应,遂跪坐于炕桌前,熟练的温起酒来。
常礼又是咋舌:“这可是极品秋露白,温着吃可没了酒味。”
古珏嘿嘿一笑:“常小弟你这就不懂了,温了之后再加一味料进去,那比纯喝好喝多了,你试过便知。”
常礼挑挑眉,不再言语。
此时正是月上中天之时,常礼抬眼望望窗外波光粼粼的秦淮河,怎的如此朦胧?酒过三巡,这话匣子也打开了。
“这会总可以告知小弟了吧?”
古珏望着他,轻笑一声:“这天底下能与那皇宫媲美的只有这里,”说罢语气一顿,回头看看身旁的侍儿,又道:“你来说,你家主子是谁?”
侍儿低头莞尔一笑,看得古珏不禁一呆,浑身犹如有万只蚂蚁啃噬一般,酥麻难耐。
“我家主子,姓曹。”这侍儿的声音娇啼婉转,听得常礼也是浑身一麻。
“曹?这姓听着可有些生,什么来路?”常礼思忖半天也想不起哪家高门姓曹。
“切~,还有哪个曹?自然是山西的曹!”
常礼更糊涂了,只是此时的他已经耳酣脸热,无暇细思,心中也腾起一股莫名燥热。
他身后的侍儿见了,上前来到常礼的面前,脱了身上的外罩男衣,露出里面的红纱紫衣。盈盈身姿,跪坐在常礼身边。
常礼一见恍然,原来这侍儿内里穿了一身女装,玉骨仙姿,竟比那女子穿的还妖娆。
脑子电光火石间,又想起刚才的心思,不禁脱口问道:“哥哥可知道京城的帘子胡同?”
古珏眼神一闪,说道:“常兄弟想问啥?”
常礼的眼神有些迷离,口中喃喃道:“就是……一个姣童。”
古珏嘴角一勾,面带戏谑:“可是那三月而扬名,一年而名震京内的秦小董?”
常礼浑身一震:“正是!哥哥怎知?难不成哥哥也……”
“哈哈~哈哈哈~”古珏不禁大笑起来,而且越笑越想笑,竟一发不可收拾,笑到声音沙哑才慢慢止住。
“哥哥我才没那么长情,求之不得就不求!除了俊美少年,哥哥我一样爱那娇妾美婢。不像那季家老二,求之不得,竟把那帘子胡同掀了个底朝天!”
“切~,那季敏行就是个混的,”常礼十分不屑,撇撇嘴:“也不看看那帘子胡同是谁的地盘!怪不得季太医要着急忙慌的告老还乡。”
古珏笑而不语,又把那酒盏里的秋露白一饮而尽,微眯双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侍儿,那眼光像粘在他身上一样。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细嫩滑腻的脸颊,渐渐红了双眼。
侍儿脸色坨红,起身脱去外罩,露出里面的亵衣,然后袅袅娜娜地走到古珏身边。那一身妍丽的亵衣裹着柔软的腰肢,轻轻靠住古珏的身体,一双十根青葱般的纤指上下来回不停的抚弄。
古珏声音沙哑道:“兄弟自便,哥哥这会可没工夫招呼你了,”说罢便扶着侍儿去了里间。
常礼哂笑一声,不再理会他,自把那加了料的秋露白一饮而尽。
回头再看那侍儿,早已雌伏在这矮榻之上……
抚莱阁,
那边秦淮河的明月才将隐去光辉,这边抚莱阁的门口就挂起了气死风灯。
美好的一天就从卖包子开始……
自打邬阑在论辩中出了风头,连带着抚莱阁也如日中天,时常座无虚席,成了名副其实的网红店。
但抚莱阁里边的生活还是如常,平静而知足,直到有一天,这平静被完完全全打破。
一切只因……
抚莱阁多了一只猫,一只漂亮的橘猫,何时跑来的?从哪里来的?没人知道。这下阿囧每天又多了一件事,照料橘猫。阿囧不仅不烦,反而乐此不疲,每天都见脸上笑容洋溢。
席婶每每见了都感慨不已,想当初才把阿囧救下来时,那样子同今天一比,简直一个地狱,一个天堂。她看着阿囧的笑容,不禁又想起邬阑说的那句‘只要活着就有盼头’。她现在可看的明白,只要有姑娘在,这生活真的就有盼头!
“阿囧,你可得记住姑娘的恩,没有姑娘就没有你,要一辈子对姑娘衷心!”
阿囧仰起那日渐圆润的脸庞:“姑娘就是我阿囧的再生父母,小的一辈子都会记住姑娘的恩,永不忘记!”
席婶满意地点点头,
“姑娘还说了,要小的存银子娶媳妇,还要抱个胖娃娃!”
这画风一变,
“噗嗤~!”席婶失笑,“你才多大?就想娶媳妇!”
“姑娘说娶媳妇这事要早做规划,如果有合适的,可以先培养。”
席婶无语,仰天……一叹,这都啥跟啥啊?
腊月初一,
天气阴寒、无风,即便是大白天,那天色也是灰暗泛黄的,张伯看了看天,说道:“今儿晚些估计要下雪。”
嬷嬷也看了看,半晌,轻叹一声:“也该是下雪的时候了,这雪一下,不知又要冻死饿死多少人?”
席婶也跟着一叹,说道:“可不!如今还记得小时候饿肚子的事呢,那记忆……一辈子都忘不掉。夜里饿的哭,我娘只有让我喝水,可还是饿,我娘没法了,就抱着我哭……”那话还没说完,眼眶已渐渐泛红。
糟糕的天气能影响人的情绪,是因为它能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糟糕的经历。
邬阑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聊天,这样只会徒添悲伤。她也抬头望了望天,心里若有所思……
冬天来了,是不是火锅该登场了?
“姑娘!”
小樱惊慌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席婶腾的站起来,急走两步迎着她,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小樱三两步走到近前,气息还没喘匀就说道:“咱院子外面倒了一个人,一动不动的,不知死活?”
邬阑一皱眉头,不会那么倒霉?连忙又道:“赶紧去看看。”
众人急忙来到后院门外,
一个脏乎乎的身影蜷缩在石鼓旁,果然一动不动。邬阑急忙上前查看,不料嬷嬷却失声尖叫:“姑娘别去!当心脏!”
邬阑听了面色一沉,目光凌厉的射向嬷嬷:“现在不是管脏不脏的时候,是救命!”说罢也不管其他人再说什么,赶紧来到这身影面前蹲下。
嬷嬷脸色一白,竟僵在那里。
邬阑先仔细查看了一番,眉头微皱,确实够脏的!然后拉开黑乎乎的衣领,伸手摸向颈动脉。稍顷,这才轻吁一口气,还在跳动说明不是死人。
再瞧这黑影,蜷缩在一起,头发也是一团糟,一缕缕的贴在脸上。邬阑推了几把,半晌才见这影子动了动,慢慢扭过头来,缓缓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看清了长相,邬阑一怔,这脸也太黑了吧?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黑影一动不动,也不回答,只一双眼睛看着她。
邬阑抠抠脑袋,又问道:“你是乞丐?逃奴?走失?被拐?离家出走?逃学?”她把所有可能性都罗列了出来,总有一个是吧。
这黑影还是无声无响,除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眨动。
邬阑无语了。
席婶也俯身下来查看一番,说道:“小子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就答应一声,这是我家姑娘,我们是好心人!”
黑影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动不动,最后连眼睛都闭上了。”
邬阑皱紧了眉头,思忖再三,说道:“既然你不说话,那你就只好继续呆在这里,这天眼看着就要下雪了,你……待会儿会给你些吃的,你好自为之吧。”
席婶一惊,说道:“姑娘,他要是这样呆一晚会被冻死的。”
邬阑两手一摊,无奈道:“你也瞧见了,这小子不像傻的,分明就是不想理咱们,可不是我不想管他。”
“那……他在这也会被冻死的……”席婶面色焦急,一时间也没什么好主意。
邬阑想了想,对张伯说道:“待会拿些吃食和干净的水,再拿些褥子垫子之类的,或者能避寒的给他,目前只有这样了。”
吩咐完,邬阑就带着一众人回了抚莱阁。
黑影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嘴角轻轻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