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我叫李承言,你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了。”
“欸,以后会记得的。”李承言抚摸过他的眼,“小时候的你可有着一双明亮的眼啊。”
李信生浑身颤抖,似是从南方归来的大雁,因不适应北方的寒冷而做出的下意识反应。
“温情,故事到了最后总是这般,我已厌倦了。”中年男子抚摸过自己的眉毛,轻声叹息着。
听到这声音,李信生猛的想起那死去的凶手:“这人应该死了,我在衙门里亲自摸过他的尸首。”
尽管这让人难以置信,但李信生觉得自己不会记错。
“你到底是谁?”李承言怒视着他,心中闪过累积已久的种种怀疑。
“我是谁?好问题。”中年男人笑靥如花:“我是街上的屠户,不知死活的爱慕着家对面的朱寡妇,那晚喝的烂醉闯进了她的家,告诉她自己找个瞎子算过命,那瞎子说,朱寡妇今晚就会是你的女人。其实我从未找过什么算命的,只是在喝醉前想了一想。”
李承言铁着脸,感觉自己像是被戏耍。
除了他,李信生还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没有人说话?”
李信生听力很好,此时周围除了那男人的声音一切都那么的安静,安静到外面的雨滴声都那么的清晰。
李承言闻言一看,心中猛地一惊。
这些听书的刚才还交头接耳呢,现在怎么就一个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你放毒?”他冲那中年男人喝道。
“毒?”中年男人不屑一笑:“到底是凡人。”
轻视也好,不屑也罢,这十八年里他都经历过,从最开始的忍不住去证明到最后的懒得去理会,这是他十八年无趣时光里难得的收获。可现在,哪怕是再古井无波的心也还是生出一种难言的愤怒,对李承言来说,过去的经历纵使再不堪,也不能由人一再戏耍。
尽管这个人他摸不透。
“愤怒,很好。”中年男人笑着道,向李承言招了招手。
李承言看了身边的李信生一眼,所有的愤怒都消失不见。
十八年的时间,多数无趣,现在短暂的每一刻,他都觉得心情舒畅。
“江河不犯湖水,今朝路远,但请来日再会。”李承言握拳行礼,打算了解此事。
对面的人无论是谁,有什么目的,在今天,他都不想理会。
而日后会有什么麻烦,他懒得去想。
本来笑意盈盈的中年男人看到李承言的反应脸色变得难看: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花费了这么多时间不是为了看这样的戏码。”
“你准备看什么样的戏,做什么样的梦与我无关。”李承言将李信生挡在身后。
“怎么与你无关,我可是替你杀了萧清河。”他向李承言的位置走着。
“我没求着你。”
“真是个负心人啊,唉。”
随着话落,拳脚相交的声音瞬间响起。
到底是先出手,李信生看不见,但二人接下里的对话他却听得仔细:
“怎么会,你到底是谁?孟蛟龙?”
“那是谁?”
“江湖第一高手。”
“哈哈哈,那今天他就不是了。”
又是一阵打斗声,彼此无言。
直到“扑通”一声,有人被打败。
“太弱了,这个世界所谓的武林高手实在没什么意思。”
这个声音的出现让李信生知道谁是胜利者。
此情此景,犹如昨夜。
李信生不想再让人这样的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无力感至今都让他感到愤怒。
他挥起拳头,向他脑海中估算的那人所在的位置冲去,没有意外,他连人都没摸到就被一脚踹在胸口飞也似的摔在地上,鲜血瞬间从他的喉咙往外翻涌,刚要痛苦的叫出来,就听那中年男人嘲讽道:“路都看不见还想帮忙?”
“虽无路,却有心。”李信生忍住痛意,艰难爬起,他不容许自己就这样被击倒。
“有心?世上可并非有心就能成事。”
“我知道,可若没有心,那做的便不叫事!”
李信生再次举起拳头冲过去,这次却没有被踹飞,但他却愣住了。
只听“轰”的一声,有人挡在自己身前。
“我的儿子还活着,真好。”李承言的声音虚弱的像是即将断灭的火苗。
“不——————————。”李信生的心不再迷茫,它告诉他,它想活着。
“父爱如山,可敬可佩。”中年男人满脸戏谑,“可惜,断气了。”
又是这样,明明不想,明明就在身前,可却因什么也看不见而无可奈和。
“看见又有什么用呢?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那样更痛苦。”
“啊啊啊啊啊啊啊……”李信生发狂地吼叫,眼泪从他的眼角低落,是红色的,因为他的心在痛苦。眼睛虽是看不见,心灵却无法装作看不见,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这颗本该美好稚嫩的心千疮百孔,转眼间,不止是眼睛在流血,鼻子、耳朵也都在承受着这份痛苦。
中年男人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这就是浮世,世人皆苦,我不过是在让它加快。”
但下一刻,他的笑容便止住了。
李信生无数次幻想这世间的模样,可真当他看到的这一刻,他才惊觉——这人世间错了,它本不该这般模样。人世间怎么会是鲜血横流?怎么会是灰暗一片?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怎么会?你看见了,对不对?”中年男人大声尖叫。
“我看见了。”他再睁开眼,对面的中年男人是个女人——丑陋的女人。
“你长得好丑。”李信生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看来是要死了。
但是他对这人世间不再贪恋,遂又闭上了眼睛。
“丑?你看见了我?哈哈哈没想到啊,你竟然开了心眼。”
“那是什么?”
“你不懂,也不需要懂了。说我丑?那可不对,你纵使有心眼,也是坏的。没有人说过我丑,你是第一个!”
“所以,我要死了吗?”
“你不害怕?”女人反而停下脚步,“你不留恋?”
“这世间和我有关联的人都死了……精彩与否都是他人的事了。”
“有意思,你说我丑,此时此刻我竞想让你活下去,可惜,你只是蝼蚁。”
女人走到李信生的面前,淡淡地道。
下一刻,她扬起手掌……
可就在这时,李信生脑袋一晃,又“睁开了眼”,他忘了一件事。
那位亲生父亲长什么样子?不管是生还是死,他都想记着。
可惜,看不见……
“能不能让开点?”他冲着那丑女道。
丑女的手掌还在扬着,笑着道:“这是你的遗愿?”
“嗯。”李信生以前没被恶心过,今天却是知道恶心是什么滋味,他强忍着,有气无力地道。
“死后再做梦吧。”
听到这句话,李信生“闭目”等死。
但是他等了半晌,也没有“死”——或许这就是死了,没有痛苦,是因为死的太快?
他“睁开眼睛”却看见对面那丑女人不见了,或者说他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而从男人的身躯里好似有什么化作了烟,散了。
“妖怪?”
“不,她是和你一样的人。”
李信生扭过头,一个撑着伞的男人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个看似昏迷的女人。
看着那女人,李信生隐隐作呕,像是吃了他最厌恶的鱼肉。
“怎么,她很丑?”男人好奇地道。
“从未见过这么丑的。”
男人闻言微微一笑:“这可是远近闻名的美女。”
“他们眼睛瞎了。”
看着李信生闭着的双眼,男人莞尔:“确实。”
“你是谁?”
“我叫左诚。”
“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想了想,突然问:“想不想和我走?”
“不了。”
“为什么。”
“我已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你不想报仇?”
“报仇?”李信生困惑道:“可她已经死了。”
“很多跟她一样的人还活着。”
“如果能活着,那我便活着吧。”说罢李信生便倒在地上。
“师傅说‘好好活着’,那我想知道,这有没有答案。”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左诚将扛着的女人放在地上,一把火烧了,想了想,又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也一并烧了。只不过,前者随风散了,后者则被他装进一个空的香囊放入了李信生的怀里。
看着这张不太干净的脸,他忍不住地捂住了鼻子,眉毛紧锁,看样子他嗅觉灵敏到有一定的洁癖……犹豫了半晌,他才将地上犹如死尸般的李信生抱起。
“唉,脏。”
左诚轻轻地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可奈和的意思。
转眼看,忝州城的雨仍旧下个不止,注定有些人要在这昏暗的天里一觉睡去。
也或许再醒来,这一切便会云销雨霁。
“啪”
他一脚踹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