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姚遥是在柳含烟的哭声中清醒过来的。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脑子有些昏眩和迷糊。
见到姚遥清醒过来，柳含烟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崩溃一般地哭喊着：“遥遥呀，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妈妈的命啊？你要是再出事，还要不要妈妈活啊？”
姚遥刚刚清醒，记忆尚未回笼，迷茫于柳含烟的歇斯底里，“妈，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柳含烟不回答她，就只是抱着她哭。
姚遥扭头看到站在旁边的姚远和习米缘，求救一般地叫：“哥……”
姚远不说话，只看着姚遥，过了一会儿才闷不吭声地扭头出了病房。
姚遥莫名其妙，问习米缘：“我哥怎么了？”
习米缘叹息了一声：“没事，我去看看他。”说着，也出去了。
姚遥看着点滴瓶，听着妈妈的哭声，闭上眼睛，记忆回笼。
跳楼。
再睁开眼睛，她在妈妈的耳边说：“妈，我没死啊？”
柳含烟猛然抬起头来，甩手一个耳光打到了她的脸上。
“你当死很好玩是不是？你怎么就不想一想妈妈的感受？几年前你跳楼妈妈当你是小孩子，任性冲动不懂事，可现在你都多大了？说跳楼就跳楼，你怎么就这么不懂得爱惜生命？”说着却又搂住了姚遥，“你这样，是在剜妈妈的心你知不知道……”
姚遥将脸偎向柳含烟，闭着眼，“妈，我错了……”
柳含烟泪水涟涟，口中喃喃地说：“现在知道错，晚了……可这个错误的代价，太大了……你要怎么承受得了啊，我的女儿……”
姚遥心中一凛，心中隐隐猜到，也许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而这个代价将会使她痛苦一生。
这件事情，瞒不了，也瞒不住。
腿是长在姚遥身上的，虽然麻醉剂的效果还没有下去，她暂时没有感觉，但身上缺少了一些什么，她又怎么会一直感觉不到？
姚遥想翻身的时候，动了一下腿，却忽然如遭雷击，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如同遇鬼一般。她失声：“妈……我的脚呢？我的腿呢？”
柳含烟背过脸，不去看她。
“妈！我的腿怎么了？妈……”
姚远和习米缘听到她的叫声，冲了进来，看到姚遥的样子，明白她已经知道结果。姚远一把按住她要掀开被子的手，一手将她的头搂到怀里，“遥遥，你别看，别看，你先不要看……”
姚遥挣扎着，跟姚远较着劲。因为她的挣扎，输液器里面混了血，习米缘见状不好，忙跑去叫了医生。
可姚遥却在忽然之间停止挣扎，安静了下来，她看着姚远，说：“哥，你跟我说，我的腿是不是没了？”
姚远不说话。
这时候医生来了，姚遥转而问医生。
医生看了看柳含烟和姚远，再看了看平静的姚遥，只得按实回答：“双腿在膝盖以上高位截肢。”
本来悬空试图让自己坐起来的姚遥在听到了这句话以后，便重重地倒回了病床上，瞪直了的眼睛空空洞洞。只觉得一颗心忽然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了，空空荡荡的没了依靠。张大了嘴，重重地呼吸，全身的器官功能只剩下一个呼吸了。
腿，没了啊……
似乎是爸爸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遥遥，别怕别怕。”
肖呢？肖在哪儿？她浑身置身在冰冷里面，可肖却不在身边。她一个人置身在黑暗里面，没有人能救她。
陈亦梅淡漠冰冷的脸又在眼前出现，她的眼睛里面带着鄙薄与厌恶，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姚遥听到她在说：“姚遥，肖容得下你，但我陈亦梅容不下你。他虽爱你，但他终究是我的儿子，你我之间孰轻孰重，姚遥你觉得呢？”
她拼命地后退，想让自己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可是刚退了一步却忽然一脚踏空，她来不及惊呼一声就直直地开始往下掉落，耳边有风呼呼地吹过，但她一直往下掉，却总是不见底。
于是，就只能这样在不见底的深渊之中一直向下坠落、坠落，落不了地，却也回不了岸……
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冷静与理智全在这一次集中，不哭不闹，平静地吃药打针，表现得异常平顺。
但她的这种平静却让柳含烟和姚远感到恐慌，这种平静于他们看来却更像是一风雨欲来时的平静，万籁俱寂，没有一丝的生气。而下一刻却不知道会是打雷下雨还是刮风闪电？只能这样屏息以待，生死由天。
失去了双腿，姚遥在心理与精神上根本无法接。不管她表现得有多么的平静淡然，但腿没了就是没了。
麻醉药劲过了以后，伤口每时每刻都在疼痛，疼得狠了，忍不下去了，就呻吟着。
“妈……妈……你出去，你不要在这里看着我了……你出去吧……”
柳含烟搂着姚遥陪着她哭，“遥遥，妈只恨不得断的是妈的腿啊……我可怜的女儿，这让妈怎么办才好啊？”
“妈，妈……”再也忍不住了，“妈……我很疼……”
望着女儿苍白憔悴消瘦不堪的脸，柳含烟只觉得心如刀割一般的疼。女儿的腿在疼，可女儿每呻吟一声，她的心就像是被刀子扎了一下，无法代替女儿疼痛，也无法让女儿不疼，只能拼命地哭着，救天垂闵。
姚远拿着姚遥的手机走进来，说：“遥遥，肖打了几个电话给你。我没跟他说你的事情，要不……你自己跟他说吧！”
姚遥闭上眼睛，脸上忽然就没有了表情，“跟他说什么呢？”
姚远不语。
拔掉手上正在输液的针，她伸出手，“把手机给我吧，哥，我跟他说。”
姚远将手机递交给她，顺手抚了抚她因疼痛而满头冷汗的脸，疼惜地说：“要是难过就发泄出来，你这样，哥看了心疼。”
姚遥扬起一抹笑，“不难过，哥，我不难过。”
打通肖的电话，只响了一下电话就被接起来了。
“遥遥！”
姚遥不说话，沉默着听着他的呼唤。
“遥遥？”
忽然泪盈于睫，腿上噬骨般的疼痛再也比不过心底里的撕心裂肺，一颗心生生撕成了两半，比腿上的伤疤更加的丑陋和血肉模糊。她屏息听着他的声音，刻在心版之上。这一声“遥遥”只怕过了今天，就再难听到。如今多贪婪一时是一时，就只盼他再多唤几声，好让她……再多上那么一分温暖。
“遥遥，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啊！”肖急了。
“没……”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再正常不过，“肖，以后你不必再为我着急了。”
“什么意思？”肖问。
“意思很简单。”她紧闭双眼，让自己恶狠狠地说出来，“我们分手吧！”
肖在那头突然沉默，“遥遥，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理智清醒了，今天这通电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再等你了，我跟别人好了，所以要跟你分手。”
“姚遥！”肖的声音转为严厉，“不要跟我撒谎，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立刻回国。”
姚遥手死死抓住被子，脸孔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上下颌在打颤，却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说出来的话依然是平静却骇人的：“肖，你回国也没用。要分手，是我早就做好的决定，信不信由你。我不想再跟你多说，挂了。”说完，便挂断电话，将手机电池拆下来，拿出电话卡，使劲地折着，咬着，直到面目全非，才将它丢进垃圾桶里。又顺手将手机与电池从窗口扔了出去……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表情是扭曲而隐忍的，动作是极恶狠的，但做出来的事情却是极有连贯性。
病房里面沉默得可怕，姚遥做完了所有的事情，才抬起头看向病房里的其他人，原来苏玉林与陈亦梅也在，那正好。
“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不能让肖知道，他若回来问起，我就是跟别人好了，跟他分了。如果你们谁将事实真相告诉他，我立刻就自杀！我姚遥说到做到。”话未说完，却已是满脸的湿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