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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决雌雄起波澜

黎明时分,天空铅云密布,起了阵怪风。

玉阳关外狂风怒吼尘雾弥漫,举目荒旷的沙漠戈壁上沙丘移动,沙尘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漫天蒙蒙黄沙,触目一片混沌。

关外擂鼓之声被这肆虐的风沙湮灭。风神蜚廉咆哮过境,突然消失无踪。恍然如眨眼之间,狂风骤起又骤然停歇,天地如鸿蒙初辟,漫天飞沙的混沌散去,周遭景致渐渐清晰,触目却是被黄沙覆盖了的一片荒塞。

金乌破云,天方转晴,中原天子委任的钦差使臣领兵出关到了塞外,极目望去,塞外除了沙漠戈壁,还有盆地湖泊、游牧族部落所处的草原绿洲,草原上点缀的山峰巍峨高峻,天边却又横亘着绵延的山脉,视野宽阔,一行六人却无心去欣赏这辽阔而粗犷的塞外风景,只在黄沙覆盖之地,前进百里,终于看到昨夜擂鼓叫阵的竞技对手。

“我的老天,异族蛮夷怎么长成这副德行?”色子跟见了鬼似的连连倒退。

豆丁憨实地笑,“俺以前杀的几头大黄牛跟他们有些像。”

小耗子躲在人背后,两腿直打哆嗦,“他们会不会吃吃吃人?”

布射双手环胸,摆着阔家少爷的架子哼哼:“听过昆仑奴没?只要本少爷手里头有几个小钱,买一个体魄强壮的摆府里由着本少爷使唤!只是……这模样也忒难看了点,咋跟黄泥人似的?”

东方天宝脱口而出的话更绝:“咱家里的兵马俑做啥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了?”

子勋以手蒙着脸闪到一边,免得跟着这班傻蛋们丢脸。

敌方阵营里倒是蹿出一个人,指着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鸟语,满头满脸的黄沙扑簌簌直往下掉,嘴巴里也喷出些沙土,这才叫人稍微辨清了此人的五官相貌。

忘了带翻译的六个人面面相觑,呆了一阵,当主子的算是回了句话:“啊哈啊哈,今天天气不错!”一面打着哈哈,一面伸手往天上指,列阵前方的一大片“兵马俑”齐刷刷抬头往天上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啥名堂。双方人马静默一阵,一只乌鸦呱呱飞过……

“格老子的,这班鸟人里就没一个能说人话的?”色子满嘴喷粗,索性卷了袖子指着那班人开骂,外交辞令他是不会讲,流氓痞子的“三字经”他可是朗朗上口。不料,他这一骂,可坏事了……六国盟军与中原将士也算是打过交道的,旁的学不会,但骂人的话往往是学得最快的,色子脱口一句“格老子的”,敌营里立刻蹦出一人,指着色子来一句“格你老子的”把个色子堵得瞠目结舌。

六国盟军阵营前方一个骑在马上的主帅振臂哇呀呀怒吼一阵,分六个队形整齐列成阵式的骑兵齐声振臂呐喊,声震旷野!披了满身的黄沙被震落,呈现在中原使者面前的是突狼军三万精壮骑兵,铁甲如黑云般压来,兵力庞大,气势惊人!

站在敌方阵营对面的六个人,有五个变了颜色,独余那一个表情呆呆的,吓蒙了似的。

虺虺鼓声响起,列在阵营最前方的一字长蛇阵裂开一道口子,金戈铁马的突狼军里居然徐徐驶出一辆由八匹毛色纯白的高大骏马拉着的羽毛彩车,坐于车上的那人,东方天宝一见,表情更呆了几分,喃喃着:“都说关外异族的公鸡大得很,也没见过有这么大一只的。”

“或许是往年进贡朝廷的火鸡!”布射以手搓着下巴颏儿,沉吟。

子勋脸皮一阵抽搐,“那是突耶的国师,素有智囊之称的哈剌。”

东方天宝立刻改了口:“原来是插了满身鸡毛的九尾狐。”

“老子身上还有一瓶蒙汗药。”色子眼神不正,直愣愣瞅着乘车而来的人身上穿戴的饰物……翡翠纽扣、钻石戒指、紫晶胸针、银丝软靴、彩色羽织的华丽长袍……把这人显摆到大街上,真不知得招多少贼眼?

彩车驶到近前,哈剌站在车上,居高临下地冲中土来使点个头,打斜插在帽子上的九根长长的雉鸡彩羽随之颤悠。

底下六人仰着头都看那羽毛去了。

仗着突耶国师的身份,哈剌一来就摆了个高姿态,倨傲地站在八匹马拉的华丽彩车上,竖起大拇指往自个唇上两撇翘卷的黄褐色八字胡上左右撇了一下,细细的眉眼一弯,嗓子眼里冒出黄鼠狼般尖细刺耳的笑声,“东方大人,久仰久仰。”

东方天宝似是一呆,指着车上的国师,冲子勋道:“插了鸡毛的狐会说人话,真是怪了。”

子勋装聋作哑,布射放声大笑,色子盯着国师身上之物,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豆丁呵呵憨笑,小耗子躲在众人背后只露着两眼好奇地偷瞄“会说话的狐”。

哈剌居然也不恼,几乎眯成一条细缝的眼睛里闪闪烁烁,“东方大人带来的奇兵人数似乎不足?”

东方天宝一怔,歉然道:“是少了一个,今早起风,可能把人刮到北边去了。国师由北而来,若是看到一个身穿绯衣的少年,烦劳给他指个方向,让他赶紧回来。”

“好说好说。”哈剌奸笑,“我瞧着今早这风是往西面刮的,可能把人刮到西方极乐去了,你就不必再挂念他了。”

东方天宝闷咳一声,不住地点头,“这风真是往西面刮的,那么我此刻只需挂念国师莫要插了满身的羽毛乘风羽化而去!”

“本国师有驭风之术,无须你来挂念。”哈剌面泛轻蔑,“五个人也可以凑凑数,今日就让我方盟军见识见识中原奇兵能有多大能耐?”掌心相合,“啪啪啪”三击掌,突狼军的阵营里走出五位神兵武士,哈剌指着那五人道,“他们身上各有一张残缺的地图,加上本国师手里的一张,就可以拼凑出一幅完整的藏宝图获得九龙玉佩。竞技赛只有今日这一场,想赢也得凭真本事!你们中原人输过一次,这回可不要把脸丢到国土外,让咱们看一出笑话!”话落,自个先笑了起来。

六国盟军见了中原使臣带来的五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也都哄然大笑,织成一片的笑声中饱含轻蔑嘲弄意味。

布射最恨被人瞧不起,遭这班蛮夷异族如此肆意地嘲笑,不禁怒火中烧,反手往绑在背上的箭匣里抽出一支两头削尖的怪箭,拉弓搭箭,“咻”的一声,利箭离弦激射十余丈,射入敌方阵营,只听“锵锵”之声不绝于耳,利箭化为一束白光,穿过一字长蛇阵,一顶顶头盔被削落下来,利箭余劲不减,“哚”地钉在高高挑起的敌方一面狼形图腾的盟旗旗杆上。

笑声戛然而止,一箭震慑全场!

唏聿聿……

一匹怒马扬蹄长嘶,马背上一个头戴兜鍪、身披铠甲的剽悍武士挥鞭策马,一骑冲着布射狂奔而来,箭矢破空之声倏起,武士拉开手中的大黄弩弓连发数箭,支支利箭连珠炮般射去。

箭手的敏锐听觉使得布射以惊人的速度拉弓搭箭,数箭齐发,支支利箭竟在中途拦截了武士射的箭,叮叮之声响起,箭尖对碰,竟都改变了方向,一半没入敌方阵营,一半打个角度刁钻的折弧竟射向国师所乘的那辆彩车。另有一支两头尖的利箭削开了对射而至的一枚箭羽,箭羽如竹枝般被削成两半,那支利箭由中间穿射过去,射中武士胯下坐骑的一只前蹄,马失前蹄,砰然倒地,武士被摔出一丈外,坠地昏厥。

打了折弧反射的箭雨罩来,哈剌出手如电,一把拽来驱车的那名车夫挡在自己面前,挡去了激射而来的箭雨,随手将那名浑身中箭如刺猬状的车夫丢于马车下,哼哧一声,“东方使臣手下之人有眼无珠,不识箭术,乱射一气,不过是侥幸取胜!”

东方天宝看了看被国师拽来当了挡箭牌后弃于车下死状极惨的那名车夫,心口泛的凉意森森:这个突耶的国师心肠狠辣、诡计多端、刁滑巧诈,气焰又是如此嚣张,当真是个难缠的角色!“国师逃得厄运也实属侥幸!”他扼腕叹息,接得布射赢来的一张残缺地图。

对擂一方又站出一个银衣束装的少年,以异国语言朗声问:“谁来与我竞跑一程?”

又来这叽叽歪歪的鸟语!色子掏掏耳朵,卷了袖子欲迎上去,子勋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冲主子禀告:“他是焉耆国的追风将,奔跑跳跃的速度与高度惊人。”当日南苑皇家猎场狩猎时,他是作为文书记事官亲临现场,远远地瞧过六国神兵武士一眼,凭借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记住了这些人的身份背景与自身特征、强项。

东方天宝看了看那银衣少年,忽来一句:“扬长避短。”

色子心领神会,揉揉鼻子,龇牙一笑,痞子样地走上前去,在银衣少年面前站定,冲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往高空指了指,追风将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点个头。他把自个衣兜整个翻出来才算抠到一枚铜板儿,右手拢拳,食指压在拇指指甲上,再把铜板搁上去,而后一弹拇指,铜板高高抛至空中,落下来稍稍沾地的一瞬,两个人腾空而起,银衣少年一跃高度足有三丈,约七米多,色子提气轻身奋力一跃,才拔高六米多,只不过他起跳慢了一点点,率先腾身跃起的银衣少年因此比他先用完了力道,身子正往下坠,他瞅准了这大好时机,凌空的两脚往坠下去的追风将身上一踩,把人当垫脚凳又往上蹿了三米。追风将是重重地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色子虽也摔了下来,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做出胜利的姿势。主子让他扬长避短,他倒好,把地痞流氓耍无赖的长处给使出来了。对擂一方吃亏就吃在赛前没定下规矩,让对手捡了个便宜。

第二张地图到手!

第三回合较量开始……

上场的是摩揭陀国那位身高八尺余、体型健硕的大力士,此人一上场就以吼声示威,吼得小耗子缩圆了身子抖抖抖。这回对方有了教训,先定了规矩……负重绕场一周,不得取巧!大力士开山裂石般大喝一声,粗壮的双臂扛举了一辆战车,一步步逼向小耗子,怒目圆睁作势要拿这战车砸扁了他。小耗子不经吓,撒腿就跑,逃到突狼军的一字长蛇阵前,没了去路,眼看凶神恶煞似的大力士追到面前,被逼急了的耗子也会咬人,只听“哇呀呀”的惨烈悲嚎声中,小耗子狂飙着眼泪飓风般埋头冲了上去,借一股惊人的冲力把扛举着战车的大力士驮到了背上疯也似的狂奔。六国盟军目瞪口呆地看着耗子发飙,一溜儿跑得没了影,片刻之后,一个小黑点远远地晃了回来,却是那小耗子一人回来了,那大力士不知被他扔到了哪里,好歹这第三张地图是到手了。

竞赛仍在继续,对擂双方换作了那钵多国的年轻剑客与豆丁各显神通,剑客仗着从中原得来的那柄傲视宇内的太阿宝剑又耍起了“抽丝剥茧”的独门功夫,练剑之人凭的是一股绵力巧劲,把顶于剑尖的蚕茧抽出长长的蚕丝来。豆丁在旁看了片刻,用牛骨薄刀的刀尖试着挑一下蚕茧,居然也给他挑出长长的蚕丝来。剑客见状一怔,豆丁却把刀尖上的小玩意一丢,奔着敌军主帅骑在胯下的马匹走了过去,绕着马匹走一圈,选好了方位,刀光霍霍闪动,织成一片光弧,刷刷刷……眨眼间,主帅胯下坐骑竟在飞快舞动的刀光下化作一具骷髅架子,却仍直立在那里,落在地上的大块大块马肉血管里的血液甚至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干一行精一行,加之老实人肯下苦工夫,与剑客花哨取巧的剑式不同,屠夫的刀功已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不得不叫人心悦臣服。

与六国的神兵武士竞赛了四个回合,神龙奇兵竟是奇招克敌,屡屡得胜,到了第五回合,子勋仍是先禀告主子对擂一方上场的这位红发小子是龟兹国的水龙神兵,点明了对方身份,他自个反倒一愣……水龙神兵挑战的对手正是他,但,放眼望去,这方圆百里哪来的水源?

东方天宝抬头笑问:“国师,我方四战四胜,还需比这第五场吗?”

哈剌目光闪烁不定,突然盯住子勋问:“你可是中原皇帝的随军记事官?”能记住六国神兵武士面貌特征和本领特长的,应该就是中原天子派来的那个担当特殊使命的人了!

子勋惊愣了一下,表情极不自然地答:“不……不是。”话落,却有些心虚地低了头。

“子勋!”主子一声惊喝,子勋警醒般猛地抬头,惊见龟兹国那名水龙神兵猝然凌空而起身化蛟龙投入松软的沙地里,潜下身子,地面独留一个微微突起的土包,沙土里一阵波动,那突起的土包飞快地移到他脚边,一只手突然破土伸了上来,迅猛地抓住他的脚踝使劲往下拉,竟将他拖入沙土底下。

松软的沙地里一阵猛烈翻腾,如浪般将一笸笸黄沙翻捣起来。片刻之后,土层下突然没了动静,余下的四个布衣急忙蹲下来用手扒土,东方天宝却闲闲地站在一边,笑波微漾的眸子瞅准了另一侧沙地,四人见他这模样也纷纷停下手来扭头往那边张望,只见那一侧的沙层底下微微波动,猝然,黄沙如岩浆喷涌般从地面冲上半空,一人破土而出,不断拍抖脸上身上的细沙。

哈剌见破土而出的人一头黑发,心头便是一沉,看来那红发小子是自掘坟墓葬身在沙土底下了。

神龙奇兵这回算是扬眉吐气,五个回合的竞技全胜!第五张藏宝图到手后,东方天宝向哈剌摊开手,笑而不语。

哈剌站于彩车上,依然是倨傲地居高临下,“尔等获胜皆属侥幸!使臣想要这最后一张地图,倒也不难!”略带轻蔑与自负地哼哧一声,道:“本国师听闻东方大人智谋无双?本国师倒想考一考你……这人世间何物是永恒存在的?”

六国盟军听此一问,感觉这问题简单得很,随便抓一个都能答出来:黑暗与光明、人类的灵魂、婆罗门的天神!

东方天宝微微一笑,答的竟是:“情之一物,轮回千年,永恒不泯!”

“使臣原是重情之人!”哈剌哼笑,忽然仰头望向天空,看了看那轮金乌所在的位置,低头又看了看旗杆立影,目光闪烁不定,一手撮着唇上两撇翘卷的胡子,沉吟道,“使臣稍等,让本国师想一想,这答案是对呢还是错了……”

东方天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九尾狐自然是有九根尾巴的,奸诈之人却在帽子上插这九根羽毛,倒像是刻意把尾巴顶到了头上向人炫耀显摆,人前如此爱耍心机,此人相当的傲慢与自负!看此人目光闪烁游离,时不时看向旗杆立影,似乎在掐算时辰等待着什么……突狼军昨夜拔营前进数百里,驻屯于玉阳关外不到千米之处,这是一个危险的预兆!心念一动,他徐徐转身面向随他而来的五个布衣,目光在五人脸上一转,他暗叹一声,猝然紧握右手,一阵锐痛自腕骨传来,脸色骤白,身子晃了几下,竟跌坐在了沙地上。五个布衣见状大惊,慌忙上前想去搀扶时,脚下却都打了个踉跄,竟也纷纷跌坐下去,按住了头不断呻吟。

目光从旗杆立影处缓缓移到六个中原人身上,见他们面泛异色倒地不起,哈剌哈哈大笑,万分得意地指着地上这些人道:“毒性发作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本国师告诉你们解毒诀窍?”

东方天宝按着太阳穴,满面痛苦之色,却道:“毒性在脑,国师是想说砍了脑袋毒性自解?”

“聪明!”哈剌拊掌而笑,“你可猜出下毒之人是谁?”

“自是身边之人!”东方天宝一答,五个痛苦呻吟的布衣变了颜色,你看我我看你,眼中没有猜疑只有惊骇与不敢置信,却听主子又道,“前夜积石山镇远大将军营中死了十人,死因不明,定是你出的点子,以便让奸细冒充中原将士混入我军中,趁机在饭菜之中下毒!”难怪军中伙夫自昨日起就不见了踪影。

“与聪明人说话真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哈剌笑得好不得意,“镇远大将军此刻怕是头痛得很,毒性发作,他只能眼睁睁看手下士兵满地打滚,此刻若是敌兵大举来犯,这玉阳关便是不攻自破!本国师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中土的北部边境,进而率兵直驱而入,攻破永安京城之日,倒要看看你们的皇帝会是怎样一种表情?”

呻吟声渐弱,五个布衣中有四人再也坐不稳身子倒在了地上,子勋仍强自支撑着,咬牙切齿:“卑鄙!堂堂国师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胜之不武!”他满心忿忿,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主子,入目却是主子惨白的一张脸。

“兵不厌诈!”哈剌哼笑,居高临下欣赏着中原人落败后的痛苦之态。

“我不明白。”东方天宝也在强自支撑,“胜券在握,你为何还多此一举与我所率奇兵竞技一场?”

“自诩满腹谋略的聪明人也有不明白的时候?”哈喇笑中满是讥讽,手中取出一物往车下抛去,“拿去,自己看吧!”

抛来的正是第六张地图,将六张残缺的地图拼凑起来,一颗红点所标示的藏宝位置居然在永安宫城金銮殿中!哈剌是绝不可能把到手的宝贝藏到自己触手不到的中原皇宫以内,那么这张图暗示了什么?东方天宝忆及二王爷所说的皇上想派他出兵攻打六国之事,心中的猜测已成事实!

“中原的皇帝可真是一只笑面虎!本国师这辈子只上过一次当,居然被一头笑面虎给耍得团团转,真是可恶之极!不夺中原、不报此仇,本国师咽不下这口气!”哈剌愤恨不已,从兜内掏出一块通体莹润的昆冈白玉……玉佩边沿打磨雕刻出了棱角分明、口含龙珠的九个龙头,一条金鳞闪闪的龙身、龙尾,九只握有“火烧云”石珠的龙爪,正是九龙玉佩!宝物原来一直藏在他自个身上,此刻掏了出来,他却将它往地上狠狠地砸去!

九龙玉佩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东方天宝微叹:“可惜了……”又叹了口气,不语。

“本国师数月前收到聿叱达的密函,得知中原天子身怀奇宝,宝物若能到手,吞并中原便指日可待!本国师这才联合其余五个邻邦一道赴中原给神龙天子贺寿,哪知……”哈剌恨声道,“近日得知聿叱达早在三年前就遭了毒手,如今这‘聿叱达’却是中原天子暗中安插在宰相身边的一颗棋子,既然此人是假的,那么所谓的太祖训、先帝秘籍、神龙命脉一说,便纯属捏造!神龙太祖登泰山封禅偶遇乘鹤而来的仙人获帝王兵书?哼!这世上哪有乘鹤的仙人?神龙太祖不过是在山野之间找了位隐士封为军师,兵书亦是军师亲笔著述!引六国使节前往中原,不过是一个圈套!你们的皇帝为人两面派,心机够深的!”

东方天宝咳了一声,仍是叹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试问世间何人能真正看透?”皇上连自己的母后都加以隐瞒了,何况他人?

“神龙命脉一说是假,不过……”哈剌突然伸手指向子勋,“此人乃随军记事官倒是真的!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随使臣前往六国竞技,进而绘制六国的疆土国都军事要塞地图,为中原天子拟订行军路线、攻击要塞,哼!你们的皇帝倒是料准了六方盟军获得九龙玉佩后,尚未揭开玉佩里隐藏的秘密就会拖延时间,一纸挑战书恰恰合了他的意!派出这随军记事官与你们一道出使六国,以竞技为由暗中觊觎六国疆土,绘制军事图,再起兵一举并吞邻邦六国!平内乱、除外患,他的胃口真不小,名副其实的一头笑面虎!”

子勋面色灰败,颓然倒在地上。

东方天宝仍是叹了口气:皇上心中实是容不下一丝隐患!

“让本国师感到意外的是,中原天子委以重任的钦差使臣竟没有率领奇兵从中土南面与龟兹国交壤的边境长驱直入、周游六国、逐一竞技,反倒径直奔赴北部边境,到达玉阳关后按兵不动,等着盟军来叫阵!”

“狼烟起于北境塞外,理当先赴北境!”

“本国师倒是猜想东方大人心中已然明了皇帝的心思,这才擅自做主先赴北境,一心求和平的反倒是为人臣子的你!”哈剌沾沾自喜地炫耀着自己的聪明头脑,“本国师索性遣兵叫阵竞技一场,让尔等自投罗网!”撮一撮唇上八字胡,晃一晃帽子上的华丽羽毛,九尾狐笑得无比刁滑狡诈,“索性告诉你,这次的毒与毒杀十个兵士的逍遥散不同,不会致人身亡,只会让人头痛欲裂,举不了兵器打不了仗!本国师这回不但要好好欣赏镇远将军营溃不成军、大将军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凄惨下场,还要活捉这个记事官,让他服些迷魂丹,给盟军绘制中原军事要塞和行军路线图,让你们的皇帝自食苦果!”

子勋闭上了眼,脑子里只有一种求死的意念,双手已悄悄摸到腰侧,一握,却握了个空,愕然睁眼才发现挂于腰侧的佩剑竟已不翼而飞!

哈剌得意洋洋,自顾自地笑个不停。东方天宝跌坐在地上抚额低头,半掩了脸闷声道:“智囊神算!只不过……你料错了一件事……可惜可惜……”

笑声一窒,哈剌皱起眉头问:“料错?本国师还能料错什么?”他本是自负傲慢之人,听了这话自是不服气。

东方天宝此刻抬起头来,却是唇边溢血,闷咳不止,说句话也十分费力:“你、你……料错了……错了……”

哈剌耳边满是“错了”,却不知错在哪里,一急之下径自下了彩车,走上前来弯腰俯身急问:“料错了什么?”

东方天宝双唇翕张,声如蚊鸣。

哈剌肝火大动,贴耳下去,“你说什么,大声点!”他自个大喝了一声,耳朵却被人狠力揪了去,连带整个人也往下一跌,结结实实摔倒在地上,而原本跌坐在地上的人却与他换了个位置,长身玉立站在一旁,手中握了子勋那柄佩剑,剑尖恰巧抵在他的咽喉,这回说不出话的反倒是他了!

“你料错的就是此事!”东方天宝持剑而立,唇边一点淡笑,竟是从容不迫,“镇远大将军营中死了十个兵士,打草惊蛇,岂有不防之理?”

“你、你……”哈剌眼神已变,轻蔑之笑不复存在,“你当真没有中毒?”

东方天宝含笑的眸子微眯,眸光淡转,光华流溢,勾着笑弧的两片唇瓣泛出诱人的海棠红,如此神采,如此风华,连狡诈的九尾狐看得也是一呆,耳边只听得那绝色人儿含笑而问:“中毒与否,一试便知!你可要看我手中运力,一剑穿喉?”

哈剌噎了半晌,不敢以身试剑,僵挺着脖子,喉结小心地上下滑动,吐露之语略带不甘与猜疑:“可、可只有你一人……”话锋一顿,满是奸诈之色的一对细眼瞄向旁侧五个抱头呻吟的布衣。

东方天宝轻叹:“将士当知军令如山,自是严守军纪,布衣又怎知个中道理?”

色子脸面伏地,眼珠微转,突然痛苦地嘶嚎:“格老子的,老子中毒就怨……就怨姓布的,你个馋猫偷食还拉了兄弟们下水,跟着遭殃!”

布射头痛欲裂,听了这无端端的一番指责,气极了反倒又犯了倔劲,“自个嘴馋还来怨我……早知你这无赖痞子的德行……昨夜就该往你嘴里多塞些肉……痛死活该!”

听这二人喘着粗气一番对骂,哈剌脸色一变再变,目光闪烁,忽然发出尖细的笑声,“我偏不信!你唬不了我,本国师一声令下,三万铁骑即刻荡平镇远大军!”

“好极!”东方天宝醉若春风般一笑,笑指玉阳关,“国师快快下令,我十万大军就在玉阳关内夹道相迎!”

哈剌目光乱闪,显然已乱了心绪,他本是多疑之人,此刻心中诸多猜测,一时也拿捏不定主意,“东方大人便是著述了帝王兵书的军师后人?”他忽来一问。

“不错。”东方天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接着道,“兵法战略,我自是懂的!”

对方答得如此爽快,哈剌反倒一怔,脱口道:“难道这并非空城计?”难道这位钦差使臣真个有恃无恐?

东方天宝稳稳持着那柄剑,俯视下去,忽而一笑,“军师后人只使一招空城计也太小家子气,倘若国师今日有这雅兴,不妨来见识一回帝王兵书著述的北斗天罡、七星布局,环环相扣、生生不息!”

细细的双目一睁,哈剌吃惊地问:“北斗天罡?七星布局?难道这天地万象也能握在你股掌之间?”翻云覆雨手,他确未见过,听来更是心惊。

面对未知的事物以及深不可测的对手,人类都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心理,抓住这弱点,令敌手心理防线土崩瓦解也并非难事。东方天宝摇了摇头,虚怀若谷,“国师身怀驭风之术,我却只能摸一摸蜚廉的性情,今晨唤一阵小风,牛刀小试。没能吹跑三万盟军,只令他们吃了些风沙,实在惭愧、惭愧!”这句话,他竟是以突耶语侃侃道来。昨夜返回营地,他观了天象,与二王爷帐中一番商榷,只学了这一句突耶语,想不到真个派上了用场。

不战而退敌兵,才是兵法至高策略!

敌方阵营里一片骚动,深知沙漠风暴厉害之处的突狼军渐生畏惧之心,连领兵主帅此刻看着中原使臣时的那种眼神也又惊又怕。

哈剌忆及今晨刮来的那阵怪风,脸上也变了颜色,看面前这位年方弱冠而风华绝代的人儿,锋芒内敛,素以奇招制胜,谈笑间扭转乾坤,以谋略睥睨天下……这句话,此刻他已信了七分,当真不敢再大意了,但,诡计多端之人自是不甘就此罢休的,到了嘴边的羊能逮几只也得尽力死咬不放,“本国师今日虽破不了玉阳关,但也没吃亏,至少绑了几个人质来,足以令镇远大将军投鼠忌器!”

“人质?你指哪个?”

剑尖寒芒微涨,触肤生凉,哈剌躺在地上,既不使诈脱身,也不求饶示弱,反而气焰不减,仰直了脖子哈哈大笑,“使臣所率的神龙奇兵个个身中慢性之毒,除非使臣不打算讨得解药救下属,若不然,快快收起剑来,作为人质随本国师到突耶住一阵子。”

东方天宝轻叹:“为国捐躯是他们的荣耀!”言下之意,竟要牺牲五个布衣。

子勋听到此处,英武之气冲上眉宇,忍痛大声道:“主子不必顾虑我等,待神龙将士荡平突狼军,主子再剥狼皮、放狼血,来祭奠亡灵!”

东方天宝眉宇间浮了一分癫狂之色,持剑的左手往下一送,森森剑芒在国师咽喉处划开一道血口子,“今日你若执意不交解药,我佩服你!”话落,目中惊现一片慑人威棱。

哈剌脸色刷白,这回是真个怕了,只是九尾狐刁滑奸诈的习性仍在,生死攸关之时,他不交解药反而指着六国盟军疾呼:“快将那如狼的少女押出来!”

稳稳持剑的手此时细微地抖了一下,东方天宝凝眸看着地上之人,唇边淡笑隐去,却不回头,只是盯着地上这个神色狼狈却仍耍着诡计的突耶国师。俄顷,背后响起杂沓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被捆绑着押了来,那人似乎不愿走到他面前,双足死死抵在地上,被人狠推几下才踉跄着冲到了他背后,却不做声,即便被突狼士卒拿刀背狠拍几下身子,那人咬牙仍不出声。他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被押来的人如若闷声哼唧一下,他反而不担心,但,背后那人始终不出声……她不出声,果真是那个性子有些凶野有些执拗从不懂得掩饰情绪不懂虚伪的女孩!

“可儿……”他轻轻一唤,背后才响起低呜声,如同受伤的小兽见了主人般委屈地呜咽。

“你何不回过头去看看她,看看她现在的样子!”哈剌嚣张气焰又冒了出来,躺在地上被人拿剑抵住喉咙,他的神态却十分笃定,“这如狼般的少女昨夜如同发了野,一个人冲到擂鼓叫阵的盟军阵营里,折损我方大将数十人,本国师理当命人砍了她的脑袋悬到长竿上!”

“放了她。”他胸口郁郁闷痛,知她昨夜为何如此,是他……伤了她!

“你先把剑挪开。”哈剌口气又无比傲慢,细目中却浮了一片狠辣之芒,“如若你想让这少女连同五个下属一道牺牲,本国师今日就陪你硬到底!你敢往我脖子上抹一剑,狼卒就会扒光这少女的衣物,在你面前轮番侮辱……”

剑尖一抖,终是挪开了。

“跪下,求本国师宽恕!”哈剌从地上站起来,气焰嚣张,言语咄咄逼人。

长剑拄在地上,剑尖突然刺入土中,按在剑柄上的五指紧握一下再一点点松开,失了血色的双唇抿成坚忍的一线,他撩起衣摆,双膝往地面缓缓曲跪……

愤然悲嚎声倏起,他身后猛然蹿出一道黑影,恶狼扑食般凌空一扑,猝然,“当啷”一声,一根臂粗的铁链绷直牵拉,跃空扑出的迅猛身影受到牵制,扑跃之势一顿,惊矢破空之声倏起,电光火石间,一支短箭从哈剌装饰了羽毛的宽大袖口里激射而出,“噗”地射中了凌空欲扑之人的胸口,鲜血喷洒,一片殷红的血雾弥漫开来,雾中跌落了一道劲瘦娇小的身影,重重地落在他怀里。

眼角似是裂开了,满目充血!看着坠在怀里的人儿,他浑身突然失了体温般冷得剧烈抖震,明澈如水镜的眸子里此刻竟是一片混乱之色,惊惧、悲伤、痛心、自责……所有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地涌来,撕扯着灵魂,碎成一片片……

可儿倒在他怀里,痛苦地喘息,箭矢穿胸而过,一片猩红血渍扩漾在胸前,呜呜悲嘶声不绝如缕,她在他的怀中挣扎着喘息着,一只手使劲拽拉着套牢在颈项上的那根臂粗的铁链,欲挣脱禁锢,另一只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紧揪不放,如垂死挣扎的小兽不愿舍弃主人身上那一点温暖,不愿离开主人……

喘息声渐渐归于寂静,紧揪在他衣襟上的那只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拽住铁链的手却未松开,……可儿,他的亲人,自幼被丢弃在荒野,被失了狼崽的母狼叼回狼穴养大的狼孩,被猎户捕捉了卖入戏班子的孩子,被他重金赎回自由身的女孩,从仇恨人类不断咬伤他到无比地依赖和信任他的狼女,渐渐收敛狼性与他相依为命的可儿,片刻也不舍得分离的亲人,让他无限牵挂无比溺爱的妹妹……他的可儿最恨被人当兽般禁锢!

他颤手握上剑柄,猝然拔剑挥去,斩断可儿颈项上的铁链,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她的身子在渐渐冷却,他却奢望在她身上汲取一点点温度,哪怕只有一点点……冷意浇灌全身,意识陷入浑浑噩噩之中,浑然不知周遭发生了什么,直至一声悲啸震荡在耳边,蓦然警醒的他猛一抬头,却见布射仰天悲啸,痛苦不堪。突狼军按兵不动,哈剌站在那里冷眼旁观。这些人并不打算要了他们的命,只是在欣赏他们痛苦的模样!

隐隐慑人的威棱在目中闪射,东方天宝暗自握紧了右手,以痛感使灵台一点清澄,目注哈剌,一字一字道:“随你去突耶?可以!先把奸细交出来,让我以他的血祭可儿!”若非镇远大将军营出了奸细,可儿不会如此轻易地在夜间通过玉阳关出塞独闯敌方阵营。她想为他做更多的事,为他解忧,直觉地认为只要塞外的敌人消失,他就可以陪她回不毛山,可以一直一直只陪伴她一人!

哈剌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头猛然打了个突,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忽略这心头的异样,眉眼细细一弯,他笑得三分奸诈三分刁滑三分嚣张三分自负,“牺牲一个奸细换使臣乖乖就范,哈!本国师倒是捡了个便宜!只不过,那奸细真个站到你面前来,只怕你也下不了手伤她半根毫发!”目光忽转,他指着前方笑道,“你回头看一看,那是谁?”

不可名状的感觉袭上心头,东方天宝此刻突然苍白了脸色,甚至不想回头,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自身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终于缓缓转过头去,瞳孔倏地紧缩,又一点点散大,胸口似乎被重锤猛击一下,腥甜之味冲上喉头,闷咳声声,竟是道道血箭喷出!

在他面前,盈盈走来一个女子,金发依旧,嫣然巧笑,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妖媚惑人之色,如同盛开在圣殿的地狱魔花,艳唇散着致命的绮丽光泽,妖魅的奇香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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