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武侠小说
梁刻铭，仍然一如既往地带给他乐子。
初三开始，大家都知道攒劲了，再调皮的也开始冲刺，更有甚者，晚上在家拼命，白天来撒谎说一直玩到凌晨。
梁刻铭也在忙，忙着写武侠小说，这部武侠小说贴近生活，与时俱进，班主任是武林盟主，课代表是各大门派掌门，尖子生是那些飞沙走石的武林高手，每天中午一点更新，贴在后面黑板报上，全班同学哈皮万分地挤过去看，后来发展到评书，由体育委员声情并茂地上讲台比划，时不时拿黑板擦当惊堂木拍，拿粉笔当暗器打，真是全民参与，热情空前高涨啊。
繁重的学习，也就梁刻铭勾勒的那个世界，能够带来一点乐趣。
全班唯一不关心学习成绩的两个人，大概就是杜景贤和梁刻铭了。杜景贤是因为无论怎样都是年级第一，梁刻铭是因为闭着眼睛都能考上她想考的烹饪学校，她就算是K中全校倒数第一，也比那学校三百多分的录取分数线高出至少一百分，何况她还是中等偏上。
梁刻铭写得不亦乐乎，同学们追得不亦乐乎，被班主任知道后，怒了。
“这什么节骨眼了，还写这玩意！梁刻铭，你有时间不如去把昨天发的卷子做做，你肯定没做吧？”
“职校又不考这个。”
“你——”
梁刻铭绝对是全K中唯一不打算考大学的，班主任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说：“我没见过这么没有上进心的学生，那你也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以后不许公开，更不许占用别人的午休时间。”
“喔，知道了。”她居然满口答应，意思就是自娱自乐。
班主任都这么严肃了，同学们也逐个痛定思痛，为自己的堕落羞愧，表示再也不沉溺这种三流情节……
杜景贤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初是这群男生乱翻梁刻铭桌上的稿纸，然后拿起来读的，她也没有介意，真是，现在倒成了罪魁祸首。
“梁刻铭。”
梁刻铭抬头，对着桌旁这个干净斯文的男生看了几眼，“嗯？什么事？”
“以后能私下给我看吗？我好想知道，我后来有没有赢喔？”
“可以啊。”
梁刻铭对杜景贤还蛮有好感的，把他塑造成了一个神秘高手。
“你觉得，你最后是死掉好，还是退隐好呢？”
“我可不可以不要死掉……”
“为什么，死掉很震撼人心吧？”
“呵呵，也许啦，可我觉得，肯定还是活着好啊。”
“你这么不愿意死啊。”
“当然啦，没有人会想死吧。”
两个人在课余饭后这么明目张胆地讨论情节，旁人羡煞。
真好，这个时候毫无升学压力的人，可是会引发嫉妒的暗杀……
没有人会再找杜景贤代写作业，开玩笑，家教可是老爸老妈真金白银请回来的，怎么能让别人做他们出的题。
所以杜景贤很闲，闲得每日跟梁刻铭唠嗑，老师也不去管他们，虽然有点囧这对天才+二愣子的组合，想来杜景贤大概是因为穷极无聊才会跟梁刻铭泡在一起打发时间吧……
“杜景贤，你还是去参加中考啦，你考试简直有如吃饭，不要霸占我们的保送名额好不好？”做题做到吐的尖子生们也忍不住拿他来调剂。
杜景贤好脾气地笑着，“好啊。”
这时美术老师经过，笑道：“不，杜景贤，我觉得你还是直接考大学吧，我这里有去年高考题要不要做？”
杜景贤看了下，笑着说：“可是我没看过高中的课本耶。”顿了顿又说，“要是看过一遍的话，把握大一点。”
旁边围着的人都沸腾了，他们丝毫不怀疑杜景贤中考的能力，可是高考的话……那真的简直一定是只有天才才能干得出来的事吧？
美术老师也是闲，他反正不是班主任，美术又是副课，一个礼拜只有几节，真的跑去高中部借课本了。
借齐之后把杜景贤喊来，说：“我跟你们班主任讲过了，你下午就在这里玩吧。”
班主任毕竟有着中年妇女的八卦天性，她也很好奇杜景贤能考多少分。
一下课，就跑过来，探头问：“怎么样怎么样？”
杜景贤坐在美术老师的小办公室里，左手边一摞高中课本，堆起来比他人还高，他没管试卷，倒是很感兴趣地看着代数。
听班主任问起，他抬头，露出温文的笑容回答：“挺好玩的，比初中课本有意思。”
大致看过一遍后，杜景贤同学终于动笔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套高考数学卷。他一停笔，数学老师几乎是用抢的抓起来看。
“呵呵，没把握的我就没写了。”杜景贤笑得随意，并不关心自己得多少分，在他看来，这都是老师们的游戏，还是跟梁刻铭讨论故事进展比较好玩。
数学老师大致看了下，露出惊愕的表情。
更多脑袋凑上来。
杜景贤借口要上厕所，溜出老师包围圈。
“嘿，你一下午跑哪去了？”在楼梯口撞见梁刻铭，她拿着一袋巧克力奶在喝，看见他，很自然地把剩下半袋递过来。
“在老师办公室做题。”杜景贤也很自然地接过，咬住吸管。
“啊？你还要补习吗？”
“做高考题。”杜景贤捶捶酸痛的肩膀，见梁刻铭一脸没明白的表情，又解释了一遍，解释完，一袋巧克力奶正好喝完，真想上厕所了。
于是两人并肩去上厕所，现在是上课时间，厕所里也没什么人，梁刻铭在女厕这头，杜景贤在男厕那头，彼此能听见对方尿尿的声音，于是梁刻铭就大着嗓门说了句：“就算你分数够又如何，你14岁可以上大学吗？”
“大概可以吧，管那么多，我又没有打算去。”杜景贤大声回答，看来是听到了。
“是啊，14岁上大学，18岁毕业，那么早找工作都没人要，你得待业到22岁。”
杜景贤哈哈笑出声，梁刻铭看问题的角度果然很逗。
解决完毕回到教室，大家都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光看着梁刻铭——身边的杜景贤。
“怎么了？”
“杜景贤——天才啊，数学居然拿了一百三十分！”
梁刻铭不解地看着杜景贤，他哪次不是拿一百三一百四，满分都有过呢，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是高考数学……
这下就连她都觉得杜景贤遥远起来，下意识站开些。
杜景贤先是觉得莫名其妙，继而好笑，直到梁刻铭也跟他保持距离，忽然一阵难受，笑容僵在脸上。
为什么这样看我？不要这样看我啊。
“杜景贤！”班主任咚咚跑过来，笑容满面，“我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他说他马上来，你去校长室等吧。”
班主任把他轻轻转个半圈，朝着门口推了下，靠近门口的梁刻铭便让开了，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拿出毛巾擦着手上水珠，朝他耸耸肩膀，做了个无奈的鬼脸。
怎么会这样……
他坐在宽敞明亮的校长室，沙发松软舒适，面前还有一杯茶，他看着窗外深深吸一口气，浅浅吐出来。
杜玉尘跟校长握手，两个人虽然就在他旁边交谈，可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这样可以吗？那真是谢谢您了。”
“不要这样说，这也是本校的光荣啊。”
“景贤，快谢谢朱校长。”杜玉尘看起来很高兴，他一直都知道儿子很聪明，却没想到他有这么聪明。十四岁的大学生，这可不仅仅是面子，而是光宗耀祖的级别了。
“谢谢朱校长。”杜景贤轻声说。
他被恩准上额外小课，由K中高中部最好的各科老师单独辅导。这些老师欣喜地发现，杜景贤简直不需要“教”，他只需要你“告诉”他。
每天一个人上课，周围没有同学，回到家，钟点工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给他，饭后，有时候还有各种余兴节目，歌剧、电影、甚至演唱会，但，只有一张票，一张钱，下面压着纸条。
爸爸妈妈很忙，你照顾好自己，白天很辛苦了，晚上放松一下出去玩没关系，不过要注意安全，不要太晚回来。
他本来该在学校里，上着晚自习，周末也补课，大家都很刻苦努力，他无所事事，东张西望。
然后对上梁刻铭同样无所事事，东张西望的脸，相视一笑。
她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不会把他写死吧？杜景贤觉得，梁刻铭是个固执的人。
他受不了，抓起钥匙冲出家门，夜色中的学校，没有休息，那通明的灯火让他感到一阵心安。
杜景贤爬上五楼，猫着腰从后门往里看去，每个人都埋着头沙沙沙奋笔疾书，老师走来走去，正在监考。
梁刻铭在卷子上乱写，比如一个人往浴缸里放水之类的题目，她就在上面写什么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写得兴起，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四下张望，无意中看到蹲在门缝的杜景贤，他不停打手势，似乎是叫她溜出去。
梁刻铭噌地站起，“老师我要上厕所。”
“去去。”
梁刻铭来到走廊上，杜景贤拉着她一起蹲在黑暗里。
“什么事啊？”
“我有电影票，去看电影吗？”
“哈哈，好啊。”梁刻铭很开心地答应了，可是一看，所有家当只有手里攥着的一团粉红色药物草纸，早知道就不说上厕所了。
两个人下了楼，跑出校门才放肆地笑起来。梁刻铭是笑自己手里的草纸，杜景贤则不知道为什么笑，只知道这笑声把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梁刻铭把草纸挖了两个洞当面具罩在脸上，杜景贤笑得弯下腰去。
原来人可以这么开心。
坐在电影院的沙发上，看着里面的爱恨情仇，杜景贤在平静中想起封静珊的话，难道你不想要一个和你一起难过，一起快乐的朋友？人都是需要朋友的。
然后他又想起梁刻铭的话，彼此喜欢，绝对忠诚，一起快乐，一起难过，这其实是恋人的标准。
也许我真的是有一点喜欢她。不知不觉，我都注意她这么久了，她已经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梁刻铭带给杜景贤快乐，没有梁刻铭，杜景贤便不够快乐。
那，我应该要喜欢她吗？为什么不呢，我又不是没有喜欢人的资格和能力。
于是，他决定试着喜欢梁刻铭试试看，反正这个秘密除了他，谁也不会知道。
电影很好看，看完之后两个人都饿了，杜景贤带梁刻铭到肯德基里去吃快餐，梁刻铭也没有客气，不过她说：“总得礼尚往来啊，我得有点表示。”
“拜托不要把我写死。”
“哈哈哈，你还在介意这个啊，看在鸡腿汉堡的分上，不会把你写死，另外再给你一个美女，怎么样。”
“我好像不喜欢美女。”杜景贤的概念里，美女还是一个空白的轮廓，轮廓里写着“美女”两个字。
“天下第一美女，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不就是在轮廓里多加了四个字吗……“有什么区别？”
“那你要什么，天下第一美男？”梁刻铭差点喷出鸡肉。
“我想要……”杜景贤认真想了想，“我想要……变成天下间最快乐的人好了。”
“最快乐……”梁刻铭咀嚼着，咀嚼着，那就是啥都不缺了——武林至尊？好像跟快乐没什么必然联系，皇帝更不靠谱，没听过哪个皇帝快乐的，除非荒淫无道，“只羡鸳鸯不羡仙，还是要一个美女呀！”
“可是我真的不想要美女，我还要哄她，照顾她，她会为了芝麻大的小事生气，不让我上床睡觉，哪里快乐了。”
梁刻铭吃完，擦着手指说：“我知道最适合你的下场了，包你乐，你吃错药变疯子吧，你每天都‘哈哈哈，哈哈哈……’。”
杜景贤喷可乐。
那天晚上一直笑，他们都忘了时间，梁刻铭情况如何他不知道，不过杜玉尘很重视他跟什么人来往，查到学校，轻易就查出是梁刻铭，听老师介绍完她的情况后，杜玉尘叹气，当即表示不希望杜景贤跟梁刻铭有比普通同学更密切的来往。
老师们也表示同意，这样同仇敌忾的阵营，让杜景贤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保证考上大学，请不要干涉我和谁交朋友好吗？”
“不是保证考上大学，不是这样……景贤，你要尽力去做这件事，爸爸要你做到最好，不但要考上，多少分考上也很重要，你明白吗？”
杜景贤一直一直看着杜玉尘的眼睛，杜玉尘也定定望着他，眼里是那种他熟悉的，不怒而威、却又温柔坚定的光。
最终，杜景贤垂下眼睫，回答：“明白了。”
杜玉尘对他说，每一个人作为个体，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为什么有人生得特别漂亮，有人特别丑，并不见得漂亮的人就比丑人更有价值，可是，如果漂亮的人懂得让自己的美发挥意义，做到丑人所不能做的事，那就不一样了。
“天赋也是一样，你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智力，老天难道是白白送你这么好的头脑吗？”
杜玉尘点了点儿子的额头，虽然杜景贤从来不会用成绩换取任何奖励，他却懂得运用适当的给予，“这样好不好？只要你全力以赴考大学，暑假，你可以和梁刻铭一起去旅游，哪里都行。”
“我可以和她交朋友？”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爸爸是不希望因此影响到你眼前的目标。”
杜景贤慢慢微笑起来，杜玉尘也微微一笑。
杜景贤写了个纸条给梁刻铭，“只要我好好考上大学，爸爸会奖励我们两个去旅游，你就好好想想去哪里吧！”
梁刻铭在纸条上写了两个字：“加油！”写完之后觉得不太妥当，好像叫他加油是为了自己能出去玩似的，于是涂掉，想了想，写了这么一句：“我不在乎去哪里，能不能去，只要你开心就好。”
写完，觉得满意了，叠起来，塞进杜景贤的铅笔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