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多数事情一样,一切都在于心思集中在哪里。于是莱亚集中了心思,把一切杂念从脑中赶走,迫使自己放松、呼吸。她把心思集中到托德肩膀起伏的曲线上,随着他头部的运动,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她把心思集中在托德肋骨挤压她的小腿时的温热。托德的脸颊,胡子拉碴,夹在她的大腿间。她的手指一直温柔地搭在托德的头上,这时抓住一把头发。托德开始加速,但是莱亚却合上了腿,坐了起来。
“怎么了?”托德问,粉色的嘴唇在一缕光中亮晶晶的。
莱亚溜下了床。
她先检查了客厅。一切如常。抱枕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中世纪风格的沙发上,羊绒沙发罩垂到灰色的人字形花纹沙发面上。白色的储物柜靠墙摆着,在晨光中泛着橙色。挂在房间四处的纸灯笼散发出柔和的淡粉色光,据说这种色调能让人精力旺盛,有提神的作用。一尘不染的亚麻窗帘静静地垂着,家具都是柔和的色调,互相搭配,相映成趣。脚下的大理石地面冰凉。
莱亚在房里走了两圈,检查了厨房、浴室和客房。
她回到床上时,托德看了她一眼。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她说。
托德支起胳膊,撑住头,眉头担忧地皱了起来。“你不能这样了。不要瞎猜疑了——这样对你不好。”
“你不懂。你知道他们到那儿了吗?到我的办公室?问各种问题,和前台谈。而且——”她没有说下去。
我看见他了。我的父亲。但是这些话都停在了她的嘴边。托德了解她的家庭,他当然了解,但对他来说这些不过是些背景故事,是莱亚生命的悲剧章节,早已成为过去。他关心的只是莱亚已经克服了这些过往。
托德温暖的脚趾触到她的尾椎骨。然后他的手指向上揉捏着莱亚的身体,扣住她脊柱周围紧实的肌肉。托德的手移到莱亚的脖子上时,手指包裹住她修长光滑的脖颈,大拇指灵活地抚摩着。莱亚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托德问。
莱亚把托德的手指从脖子上拨开,向前倾了倾身子躲开了他。
“我还能做些什么?我怎样才能说服他们?”
“如我之前所说,你不需要说服他们。”托德说,“这整件事都很荒唐,莱亚。他们迟早会明白这不过是场误会。内阁会弄清楚的。没有必要生气,也没有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莱亚从床上起来,转向穿衣镜。即使看裸体,说她不到五十岁也不算夸张。当然这并非她所独有,大多数近百岁的长岁人都和四五十岁时没有太大差别。但是活到第二个世纪时才是真正的考验。尽管如此,看着她那笔直的脊柱、大腿根部恰到好处的缝隙、凹凸精妙的臀部,很难想象她竟然会在被观察之列。
“越担心就越糟。”托德继续说,“健康心智,健康身体。你难道不能不理会他们吗?”
“我们就要因为他们失去马斯克家族账户了。这样会把我打回到几年前的状态。”莱亚说。
“你还没丢掉呢,”托德说,“他们说项目暂停而已。为什么要做最坏的打算?或许你只要——”
“只要怎样?”
托德扭头看向别处,理平了床单上的一处褶痕。
莱亚在他身旁跪下,一双手掌抚摩着他的大腿。他的皮肤柔软,长满了金色的绒毛,好似一颗外星的表面,在柔软的皮肤之下是坚实的肉体,总能令莱亚着迷。未来某一天,将只剩下那块肉体,莱亚想着,忽然悲从中来。智慧血液、钻石皮肤、强健肌肉,获得永生。她赶走头脑中父亲那张脸,暗沉的脸色,长着色斑,布满皱纹。
托德握住莱亚的双手。“我知道这样可行。我只想说,你是我认识的长岁人里最棒的,最有热情的。”
“但是如果不行呢?如果——”
“我会亲自去内阁告诉他们。我会告诉他们你是第一个放弃跑步的长岁人,早在高冲击咨询报告公布之前就已经行动了。我会告诉他们你将营养餐分成半小时的分量,确保每日营养能够得到最好的释放。我会告诉他们你每天晚上花两小时冥想,每日清晨的拉伸从来没有忘记过,还有——”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莱亚说。
她露出了笑容,但内心仍然很紧张。此时托德脸上的表情恰恰表现了他的问题。或许这正是他们订婚近八年却一直没有定下婚期的原因。托德,基因完美、天性善良,坚信内阁公正、通情理。托德,出身“健康之鳍”家庭,名下有信托基金,可以整日无所事事沉溺于无聊的自我保养中。托德生活中从未出现过预期寿命不足一百岁的人,身边全是天生有好基因的人。
但是她不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才和他生活到一起的吗?她不就是把托德当成创可贴,当作铠甲,抵御自己乱作一团的过往吗?托德不正是她的无上荣光吗?不正是她的梦想生活,也是幽竹希望她能过上的生活的最后一片拼图吗?他们的孩子基本上可以断定会是长岁人,而且据他们了解,很可能会成为第一个突破极限的人。永生人。有了托德和莱亚的基因,他们的机会比任何人都多。
莱亚猛地站起身。“跟我来。”她说。
她拉住托德的手,引他来到公寓里最小的一个房间。他们最初设想把这个房间做成衣帽间。现在这个房间里堆满了油画,从地面一直堆到天花板。占了一面墙的大镜子上沾满了条条点点的颜料。
托德从未独自走进这个房间。他一直很体贴,尊重莱亚古怪、私密的爱好。此刻他尽可能礼貌地盯着画布,却充满疑惑,皱着眉头,好似在解一道数学题。
“你觉得怎么样?”莱亚拉着他转过身,面对着房间中央的巨大画架。“画的是这座城。”她指着棋盘式的街道、摩天大楼和颜色渐变的天空。
“我懂了。”托德慢慢地点着头说。莱亚能看出来他并不懂。但她还是拿起画布,递给了他。
“给你。我要把这幅画给你。”
“我不能收。”托德说。但是莱亚依然没有动,他只能从莱亚手中接过画,小心翼翼地不要碰到发光的表面。“很漂亮。”他语气中有些毅然决然的味道,“谢谢你。”
莱亚像平常一样吻了他,双唇张开,好似要从吸管里啜饮,舌头羞怯地伸在齿间。双手轻抚他那健壮结实的脖颈,心下提醒自己这样才对,这样就是成功的。健康心智,健康身体。
他们在地板上做的,冷冷的大理石挤压着她的大腿,周围都是画布,弥漫着液体颜料的化学药剂味道。外面的天空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