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虞渊冥王第一号令：为贺新王即位，特大赦十八层地狱，凡罪孽将满之鬼，经考察灵魂洁净者，由六府长官安排编入十八镇居住，等候投胎。
虞渊冥王第二号令：为贺新王即位，特举办盛大庆典，现将黄泉霹雳鬼武会更名为虞渊霹雳鬼武会，凡六府十八镇身怀绝技之鬼民，速到各府府衙报名，过时不候。
虞渊冥王第三号令：新王即位，普天同庆。着黄泉府平等王、九泉府秦广王、泉台府楚江王、泉路府五官王、夜台府转轮王、酆都府阎罗王，全力斟办大赦十八层地狱与虞渊霹雳鬼武会事宜，不得有误。
虞渊冥王即位连下三道号令，亿万鬼民奔走相告，连呼万岁。苦的是六府长官，他们不得不疲于奔命完成任务，否则会受重罚。
“久儿，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分？”新鲜出炉的冥王茫然无措地询问。
“你没听说过吗，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是在造福鬼民、树威立德。现在，你只需坐着下令，自有属下去办事。”“小人得志”的冥后在旁边吹风。
“我不太习惯。”
“习惯习惯就习惯了。”
新上任的冥王……白檠，坐在碧落镇镇衙办公。因冥王府尚需一段时日才能建好，就权且在旧时住处办公。没有当过大官，白檠很是茫然，还好有赵久微这个“贤内助”协助，她发号令，他只负责盖官印。赵久微一旦得志，便开始打击报复，让六王叫苦不迭。
“哇，手握大权的感觉真是太好了。”赵久微欢呼，想她堂堂天界公主落魄到虞渊做女鬼，被压迫了一千年，如今翻身把歌唱，怎不扬眉吐气。
“久儿，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去哪里我都甘之如饴。”白檠深情款款地说。他总觉得是靠了她的关系才当上冥王，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自己打天下。
赵久微知道他的想法，“小白，只要我们相爱，你何必在乎其他的。在你面前，我从来就不是天界公主，你就当我是女鬼，或者平凡女子好了。”
“久儿，对我来说，你既不是天界公主，也不是女鬼，更不是平凡女子。”白檠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温暖了她的掌心，“你是我的妻子！”
“小白……”赵久微的声音哽咽了，她张开双臂，正要投入他的怀抱，白檠也做好了享受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准备，可是……
“小白，你的脸色好红润！”她凝视着他的脸，回想起刚才手心的温度，不敢置信地将手放在脸侧摩挲，仍可感觉到他传递给她的温度。
“怦、怦、怦……”有什么开始跳动。
白檠将手放在胸前，怦、怦、怦……一下，又一下。他感觉到了，皮肤下，有节奏的鼓点在他的胸腔里敲响，撞击着他的心房。
“久儿，我的心，跳啦！”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赵久微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前，聆听着那美妙的心音。那心音，比任何仙乐都动听，那是为她而唱的情歌。
白檠捧住她的脸，以头抵额，彼此的气息浸染。
“我的心，只为你怦然而动。”他说。
她等这句话，已千年。
千年之前，赵久微是天界九公主，无忧无虑，备受宠爱的天之娇女。她在天界建了很大一座花园，花园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天界众仙家都知道，九公主是“花痴”，爱花成痴，爱美成痴。她有二大嗜好，一是收集美丽的花草，二是欣赏美貌的少年。天界不缺美丽的花草，却奇缺美少年，因为男仙为了保持仙人的威严，个个都留了一把胡子，即使有生得美貌的男仙，也被那把碍眼的胡子遮掩了美貌。
为了欣赏美少年，赵久微常常溜到凡间，化作路旁一棵树，或者园中一枝花，静静地默默地，欣赏过往的美少年。她常常伫立的地方，是人间的书院，或者繁华的集市，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是少年云集之处。可惜能入她眼的美少年，人间也是凤毛麟角。偶尔见到一两个上品，就算运气不错了。
赵久微将美少年划分为中品、上品、极品，中品勉强可看一眼，上品可看两眼，极品是看了还想看。哎，她也没去深思，那极品的美少年，可算是钟灵毓秀，集天地之精华而生的珍宝，天上都难得一见，何况凡间？为了寻觅一个极品，她可谓上天入地，就差没跑到十八层地狱寻觅了。
无缘得见极品，成了赵久微的心病，她为此闷闷不乐，时常坐在花园里发呆。她的花园分开来看极致华美，凑在一起却是杂乱无章。这得益于她非凡的审美，见到哪处景色迷人就照搬过来，毫无创意胡乱杂凑。除了她觉得美，其他神仙见了都摇头，不敢苟同。
“我就不信永远见不到极品。”她踩着花草泄愤。
“久微，你又在为你的极品犯相思了吗？”从花草后冒出一道细细柔柔的嗓音。
“细妹，你给我滚出来。”正愁无处发泄，就有人送上门来找死，赵久微眯眼把那人揪出来，蹂躏她的嫩脸。
“哎哟，我的脸又不是面团。”细妹被她揉得哇哇叫，边跑边躲。
“我的园子也不是你的麦田，谁让你随便进来的。”赵久微追着她，跑得香汗淋漓。
两姐妹你追我赶打打闹闹，发泄了过剩的精力，也糟蹋了花草无数。
“久微，你犯不着为什么极品遗憾，不如跟我种麦子去，风吹麦浪滚滚的景色美极了，麦子熟了蒸的馒头也美味极了。”
“哼，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白痴，眼中只有馒头。”
“我的馒头怎么了，又好看又好吃，你的极品只能看不能吃。”
“……对牛弹琴！”
这两姐妹都有异于常人的嗜好，一个是“花痴”，一个是“麦痴”。所谓“麦痴”，就是眼里除了麦子，还有麦子做成的食物，其余一概是废物。细妹一直在打赵久微的园子的主意，想弄来全种上麦子。因为她排行最小，争不过姐姐，所以这片天界最肥沃的土地就被赵久微占去了。她不甘心，屡屡想说服赵久微把园子给她，但赵久微痴迷于种花草，绝对不会让给她的。
“如果，我帮你找到一个极品，你把园子让给我如何？”细妹神秘兮兮地说。
“哈，我天天都在找还没找到，就不信你能找到一个。”赵久微嗤之以鼻。
“我肯定能弄一个来。”细妹胸有成竹。
“如果你能弄来，我、我把我的园子让四分之一给你。”赵久微仍不相信，不过当成赌注好了，反正她没损失。
“好，你等我好消息。”细妹蹦蹦跳跳走了。
几天之后，细妹果真给她送来一个“极品”。
“死细妹，这就是你说的极品？”赵久微像只喷火龙，怒火熊熊燃烧。
“是啊，这难道不是极品？你看他的皮肤，白白嫩嫩跟面团一样……”
“这本来就是面团！”
哈，细妹从人间的捏面人那里得到灵感，用面团塑了一个“极品”送给赵久微。塑得挺美的，确实是个极品美少年，可惜……
“我要活生生的，会蹦会跳会说话的人，不要面人！”赵久微狂吼，快被气疯了。
“你做梦吧，天底下哪有你要的那种极品。”细妹也生气了，抱着她的面人气咻咻走掉。
是呀，天上人间，都没有她想欣赏的极品，难道她要带着这个遗憾，直到地老天荒？细妹的面人给了赵久微灵感，她决定：自己造一个！没鱼虾也好，看不到活生生的极品，造个假人也可稍解遗憾。不过这个假人，必定要造得跟真人一样。
人间常用“面如冠玉”来形容美少年，又用“温文如玉”来形容谦谦君子，赵久微决定用质地最柔和细腻的白玉来造假人。费了好大工夫，她请天界最巧手的匠仙雕好了假人的身形，远看玉树临风，已经初具极品雏形，就差面貌了。
所谓极品，面貌是最重要的。要眉似远山、眼如秋波、鼻挺玉峰、唇若花瓣，组合在一起，就是天地为之动容的绝色。赵久微请妙手画仙为她画相，画了上千上万张，终于组合出一幅极品的容貌。看着匠仙点点雕琢，赵久微的心都在颤抖。极品啊，她终于可以见到极品了！
玉人在匠仙的巧手下完美呈现，赵久微已经呆了痴了，抱着玉人回到她的园子，足足欣赏了三天。美啊，岂是一个美字可以形容，简直就是美得极致，美得震撼。大饱眼福之余，她多希望这是真人啊，可以陪她说说话，谈谈情。天上人间，唯有这样的极品美少年，才配站在她身边。
天界众仙都说，九公主傻了，竟迷恋上一尊玉人。但是赵久微不在乎，她时刻不离玉人左右，跟他说话，跟他撒娇，把他当成了真人。有一****突发奇想，去求她那无所不能的天帝哥哥，要他赐给玉人生命。被训斥一通后，她回到园子，却发现，玉人不见了！
她疯了似的寻找，翻遍七十二重天，都没有找到。天帝一怒之下将她软禁起来，不许她胡闹。她的心变得空荡荡，失魂落魄，对任何美丽的东西再也提不起兴趣。细妹见她性情大变，也不来吵她，去求天帝哥哥，准许她带赵久微去人间散心。也许，在人间可以碰到一个极品，那样她的姐姐说不定就好了。
细妹带着赵久微去人间，她们化作凡人，在热闹的集市游荡。赵久微兴趣缺缺，毫无生气，就算有一两个上品经过她身边，连看都不看一眼。细妹有些着急，努力逗她开心，可惜收效甚微。
“细妹，别烦我。”赵久微一甩袖，打断细妹的聒噪，找了家临湖的茶楼，上去喝茶。
“久微，你还想着那个玉人？”细妹小心翼翼地问道。
“别提我的伤心事。”赵久微瞪她。
“我总觉得，那个玉人不会无故消失，说不定他跑到凡间化作了少年……”细妹的语气有些试探。
“你怎么知道？难道是你偷了我的玉人？”赵久微再瞪她。
“没有。”细妹嘿嘿一笑，急忙否认，“我没那个胆。”
“不准再提，不然我踢你下湖。”赵久微下最后通牒。
“喔。”细妹低头，端茶牛饮，喝完一杯茶，她抬头凑到赵久微耳边说，“前日我在这湖边见到一个美少年，我直觉你一定会喜欢。”
“呸，不知羞，你知道什么叫喜欢？”赵久微敲她的头。
“人家当然知道，就是你喜欢玉人的那种喜欢。”细妹不服气地说。遭，说漏嘴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发现赵久微变得好狰狞。
“哼哼。”赵久微冷哼一声，抓住细妹的衣襟，顺手抛出窗外。
“啊……”细妹在空中尖叫，忘了自己是仙女，傻傻地往湖面坠落。
“当……”她的头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撞得她眼冒金星。待她爬起来一看，原来她落到了一艘画舫中，脚下直挺挺躺了一个人。
“姐姐姐姐，撞死人了啊啊……”细妹扯尖嗓子，朝茶楼的窗口又叫又跳。
赵久微也被吓到了，不会吧，害死凡人她们可要受罚的。她顾不得惊世骇俗，从窗口飘然落下，去看那倒霉的凡人死了没。
赵久微将那凡人的身子翻过来，用手去探他的鼻息，这一伸手，她就傻了。
“姐姐，他就是我前日见到的美少年，怎么这么巧，偏偏撞到他？”细妹在旁边聒噪，“他死了没？死了没？”
赵久微痴痴地看着那张昏迷的面容，以她的标准来说，此人最多可称中品。可是，她怎就觉得他带给她的震撼，与玉人带给她的感觉一样呢。她甚至感觉，他是活生生的玉人躺在她身边。细妹的聒噪她已经听不到了，她眼里只有这个人。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庞，抚过他深锁的眉，抚过他紧闭的眼，停留在他鼻端时，他喷出的温热气息湿了她的手。此时，那双眼的睫毛动了一下，徐徐睁开，她看到了一双漆黑如夜空，明亮如星辰的眼眸。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赵久微。”
从那天起，赵久微爱上了凡人。这个人，叫做白檠。
“你知道吗？我回天界后又找机会溜下来找你，结果你竟死掉了，气得我吐血。”回想前尘往事，赵久微仍觉遗憾。
“我就是被你妹子一撞，又被你们一吓，回家后就大病一场呜呼哀哉了。”白檠忍不住唏嘘，前世的他真命苦。
“谁让你的家丁拿着刀剑围上来兴师问罪，细妹胆子小，拉着我就飞回天界，我还来不及跟你多说几句话。”
“我还以为你们是妖怪，竟凭空消失，吓得我又昏过去。”
“没关系，我们错过了前世，但我还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找到了你。”赵久微偎依在他胸前，抓着他的衣襟，“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瞧她把自己说得多伟大，明明是天帝把她踹下虞渊的。
千年之前的场景是这样的：赵久微得知白檠死了哭得昏天黑地，她只看过他一眼，还来不及培养感情。这次比失去玉人更伤心，玉人毕竟是个假人，这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可以陪她说话，任她撒娇。虽然他不是极品，却胜似极品，世间唯有玉人和他让她的心震撼，可偏偏两个都失去，她的心痛得跟刀绞一般。
她在园子里恸哭，声音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天帝被她吵得不能安眠，干脆一脚将她踢出天界。
“既然你如此为一个凡人伤心，就去虞渊陪他好了。现在我抽走你和那个凡人的记忆，如果你们仍能相爱，我就成全你们。”
就这样，赵久微由天界九公主沦落成虞渊女鬼，忘记了一切，在虞渊游荡。唯一没有忘记的，是她的本性。
白檠前世的死因皆因受到她们姐妹的惊吓，在虞渊重遇后，虽然记不得她，却本能地对她畏惧。赵久微花了千年时间才让他爱上她，实属不易。白檠在虞渊积了千年功德，终于获得天帝认同，也属不易。当他们真正相爱后，天帝实践诺言要成全他们，时机一到，就将过往的记忆还给了他们。
赵久微身份特殊，是由仙女变成女鬼，要变回仙女的身份，就得承受天雷劫。天帝将她的记忆混在雷电中，一并轰入她的脑袋。这还不算，她还得经受脱胎换骨的磨难，褪去鬼体，重生仙体。脱胎换骨那血淋淋的场面恰好被白檠撞见了，他不顾一切抱住她，获得了她的血，他的体质也就跟着改变了。如今他们都是仙体，跟人一样有温软的身体，有跳动的心脏，与人不同的是他们的体内全是清气，没有浊气。
“久儿，你缘何会爱上我？我并没有特别之处。”她说，只前世那一眼，就爱上他，未免也太离谱了点。他就没有爱上她，是后来细水长流才培养出来的感情。
“如果能说明白，就不是爱了。你爱我什么？你说呀。”赵久微反问。
白檠默然。是呀，她是个大麻烦，为何会爱上她？这是个伤脑筋的问题，还是不想了。他们的幸福来之不易，把握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