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呼啸,马的缰绳在手中挽成一道一道浪花。
李辟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跑,只有拼命地跑。
随汉军出塞送亲队伍的他很清楚散落湟中甚至整个西北的羌人,除了聚落之外还有无数散居之户,这些人对他们而言都是威胁。
很明显,狼羡狼莫等叁狼羌头领不会放他们几个生路,后面的追杀必是应有之义。
所以,只有拼命地跑,哪怕榨干这几匹马的脚力,否则,一日不到达汉边塞,一日便有生命之忧。
但马车内的情形他也实在无力顾及,只是不知为何,偶尔会听到一两声三女的惊呼声。
马车内,在飞驰颠簸之中,上车之后就失去意识的砂仁胸甲已被鲜血浸透,顺着锁甲一股一股地向外渗透。
很明显,他的伤势很严重。
公主哽咽道:“砂什长,你千万振作啊!”
至于李云,情况稍稍好些,只是在手臂和大腿等处有刀剑之伤,虽然都血流累累,但没有重伤,见砂仁此种情形,还能支撑着的他恭敬举手道:“公主,还有二位姐姐,还请转过头去,我将给砂大人包扎伤口。”
公主等三人闻言掉转身子,远远地避开了目光,所幸这安车是属于豪华型的,体积相对较大,倒也并没有特别觉得局促。
李云二话不说解开了砂仁的锁甲,撕开了内里的上衣,一看,二三处极深的伤口正累累留着鲜血,看上去好不惊人。
所幸的是,他们陇西李氏常年征战为生,祖上一直流传下来几种草药研磨而制成的金疮药,据说方子还是远古叫什么扁鹊的医师流传下来的,对于刀剑伤口止血极为有效。
而因为他和李辟应募参加边军,族长赐了不少此种药物,这会儿他也刚好带在身上,于是赶紧给砂仁仔细敷上,并撕开他自己的衣衫给他包扎妥当,这才又把胸甲给他系好,免得在公主等面前裸露上身不雅。
似是感觉到一阵阵辛辣的疼痛,砂仁在梦中哼出声来,李云又给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态安顿躺好,这才唤公主等人掉过头来。
见到面无血色的砂仁,公主忧道:“李士伍,不知砂大人情况如何?”
李云皱眉道:“虽说给他敷药止血,但目前只能说是止住了流血,但他之前已经失血较多,能不能挺过来要看大人他自己了。”
公主掩口不语,李云也一时间无话,气氛显得凝重无比。
“公主,你也无需多悲伤,羌虏狡猾人所共知,只不过此番我们实在没有料到他们竟然有贼胆对公主您这样的金枝玉叶动手,您放宽心,我大兄和我等军卒一定护您周全。”李云鼓起勇气宽慰公主。
“多谢李士伍,这,这实在是出人意料,但我大汉国威日蹙,这也是事实,羌人他们……他们也才有胆杀害汉使,这在我大汉武皇帝、宣皇帝时,又怎可能发生呢?”
公主神色凄然,泪水一滴一滴打湿了座前的木板。
李云也是委顿不堪,家国大事他是不懂的,但是他们身处大汉边塞之地,从原来的无外族敢觊觎内地之土,到现在时不时有羌、匈奴甚至西域杂胡的劫掠,一切的变化也在说明着,一个伟大的时代的逝去,作为大汉帝国一直以来的上国心态,可能要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想到这点,无名之火陡生,他一把拽过一边目光炯炯在偷听他们说话的那个匈奴使者来,长刀在手,指着那人鼻子喝道:“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给爷爷说清楚了!”
在长刀的威胁下,那人面无人色,叽哩哇啦地开始大叫起来,然而李云却是一句话也没听懂。
“……@%&¥*@*……#¥”
“#()¥&()&……()%#”一边的公主竟出人意料地接上了这匈奴人的话,也用着晦涩难懂的匈奴语和他开始对话起来。
李云放下了刀子,好歹有人能够听懂他的说话了不是,只能先看看他说的什么。
公主又和他对话一阵,看她神情,一会儿疾言厉色一会儿和颜悦色,似是在反复威逼利诱那人在说些什么。
李云又仔细打量了这人的样貌,高目深鼻确实非我族类,但衣着却极为华贵,神色之间高傲无比,很明显是个久居人上之人。
但公主和他的一番言辞很似乎有些深深打动了他,此刻他正低头沉思中。
李云好奇地问道:“不知公主竟会匈奴之语,敢问可曾向这人打听到了什么?”
公主点头道:“当初出塞之时,宫中曾有大鸿路属官传译之人教过我等简单匈奴、羌语。”顿了顿又道:“此人说的也颇为骇人,却不知是真是假,若能幸得入塞,得让一二千石加以审问方妥。”
“却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在我的劝说之下,一边点明他目前的处境,一边好言宽慰。此人说奉现在匈奴之主复株累若鞮单于之命,出使叁狼羌,说此次设伏邀击我等就是为了谋求以我的姓命来要挟大汉让出河西之地,使羌和匈奴均分其地。”
李云闻言大怒,恨恨拿刀背向着那人的后背重重一击,那人明显是匈奴中的养尊处优之人,哪儿吃过这苦,顿时痛呼连连,只是手被绑着无法格挡,只能痛骂起来。
“你们这些虏狗,为何贼心不改,如今还联合起来欺负大汉?”
李云明知道他听不懂汉语,但还是怒火不止,咒骂不休。
也难怪他生气,大汉开国以来,除了早期对匈奴示弱以蓄国力以外,何曾受过这等鸟气?想当年汉武大帝朝霍、卫名将辈出,却敌千里、燕然勒石,何等雄风万里,不可一世。而如今呢?当年俯首帖耳的两个外族竟敢串通一气准备瓜分大汉国土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公主摇头道:“李士伍,你也无须生气,此人也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而已,你无须针对他,待有幸入关后,让长吏审问查验他所说之事自明。”
李云拱手道:“诺。”一边狠狠地瞥了一眼那贼眉鼠眼的匈奴使者。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日过去又迎来了黑夜,而驷马之车仍然在荒郊野外驰骋,但驾车的李辟根本不敢哪怕停下来喝一口水,思虑深沉的他很清楚,但凡向汉关挺近的每一步都等于是远离了死神一步。
至于马儿会不会因此而暴毙,也实在是他不能考虑之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东边的金色日轮拉开些许帷幕之时,漫漫荒野之上,遥远的目力所及之处,似乎看到了一个城池模样的影子。
李辟很清楚,这时的大汉帝国内忧外患频频,对西边边塞的兵力投入已经少了很多,但为了隔绝羌胡交通,还是象征性地在漫长的边境线上设置了诸多精干的烽燧,他处到时的燧长李初带领的却敌燧就是其一,其他的几个同等级的烽燧还有好几个,李辟不太清楚目下所见的是何遂。
但好几个烽燧会有一个上级管理部分,也就是所谓的候官,候官作为百石小吏是县尉的下一级官员,算是管理烽燧的统领官员。
随着马车的疾驰,依稀已经可见烽燧上特有的方形烽火台,而城头人影憧憧,很明显也是看到了他们这座在旷野里飞奔的马车,有所警备起来。
胜利就在眼前,李辟按了按自己几处刀剑颇深的伤口,见血也已经止住,剧痛之下,昏昏欲睡的精神大振,他告诉自己,挺过去就算安全了,驷马马蹄带出一块块泥泞的尘土,而远处,乙渠遂几个巨大的汉隶已经近在眼前,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