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大拇指着火了。”小儿奶声奶气地说着。
那六七岁的乳臭小儿一只手攥着中年男子的胡子，另一只手扯着衣背想要爬到男子肩头上。
男子把孩子托到肩膀，然后扭头看向远处的一座矮峰。
矮峰上果然泛起了火光，还翻腾起浓浓的黑烟，隔着数十里远都能感受到火势之大，不过好在矮峰并未连着其他山峰，而且山上还有神通莫测的“仙人”，想来一场火灾算不上大事。
他们所在的镇子前面是一片无垠的大海，后面则是五座山峰将镇子围在中间，颇像一只巨手将镇子托在手心。
而小儿说的大拇指就是五座山峰中较矮的那座，被镇子里的人称为大拇指峰。
男子右手托着孩子，左手轻抚着孩子后脑勺，低声说道:“云儿，没事的，那是仙人做法驱赶林子里的大虫呢。”
“爹爹，那些仙人不是跟大虫长的一样吗？怎么他们还……”
小儿话还没说完，男子急忙伸手捂住孩子的嘴，环顾周围发现没有什么动静后才后怕地说道:“云儿，可别说这种话，那是山上的仙人，切记。”
说着，男子抱孩子的力度大了两分，仿佛在害怕有什么要抢走他的孩子。
没过多久，大拇指峰的火就被灭了，镇子里的人也不敢往那五座山峰去打探消息，于是镇子重归安静，仿佛无事发生。
入夜，镇子里已是被黑夜吞噬。
仅有几户读书人还点着灯，坐在窗户边一手驱赶着蚊虫一边翻看着破旧的书籍。
一位书生瞧了瞧窗外，刚刚烛火像是被风快要吹灭，屋子里陷入短暂的黑暗，可随即又被微弱的烛光照亮。
刚刚有吹风？书生咽了口唾沫，窗外比已经入土的棺材里还要安静，要是刮风，怎会连树叶都吹不作响。
书生正要松口气，回头一看，书桌上烛台边已经躺满了赴火飞虫的尸体，书生急忙操起手边的古书，嘴里念念有词，“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
书生连正气歌都战战兢兢还没背完，便一声惊呼之后昏倒在地。
两个黑影站在窗外，其中一个桀桀怪笑，像是干枯了数十年的嗓子发出来的怪声:“你别说他念叨的什么还挺顺口。”
另一个黑影颇有怨气地说道:“你吓死他，他一身精魄不就没了，修了几百年也该修修脑子！”
两声讪笑后，那黑影伸长了脖子探进窗户里再仔细确认一番，然后无趣地离开了这里。
书生的最后一声惊呼仿佛撕下了夜幕的伪装，镇子在一片火光中惊醒过来。
“大仙，我家入秋才上了贡，大仙，别……”
“快跑啊，妖魔露本性了！”
镇子里一片嘈杂。
“夫人，我去看看。”男子瞧了一眼身旁一样被惊醒的妻子。
“莫非下午山上出了什么事？”男子嘀咕道，披了件衣物就下了床。
男子轻轻推开门，伸出头向外掩望，四处的火光和惊起的飞鸟映入他的眼眸。
男子慌张地关上门，“夫人，快把云儿藏起来。”
男子是镇子里不多的渔夫，因此家住在离镇子较远的地方，出门要不了多久便能到大海。
“藏，这可怎么藏。”妇人已经哭了出来，怀里的孩子还安然的熟睡中。
“后山有一条小河……”男子不忍接着说下去。河的出水口自然是镇子前面那片大海，就算他打了十几年的渔，也不知道这海到哪里才是头。
镇子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少，反而飞鸟惊起的动静离这处偏房越来越近。
“拿来！”男子一咬牙，从妇女怀中抢来孩子，似乎害怕惊醒孩子，又轻声说道:“带点干粮，衣物，我先去送孩子。”
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一床缝补多次的毯子，又往怀里揣了几张烙饼，匆匆向着夜色深处走去。
“云儿，为父也不知道海的尽头在哪，可这里终究不该是你生活的地方。”男子抹了抹眼泪，把毯子铺在扁舟上，不舍地把孩子放了下去，又把怀里的烙饼放在孩子头边，然后推着扁舟入海。
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背着一个大包袱，手里还提着一个装满杂物的竹篮。
“真要如此吗……”妇人略带哭腔，目送着扁舟逐渐顺着河流漂向远方，一下子瘫倒在地，仿佛被带走所有精气。
男子送走孩子，才又赶着回来，搀扶起妻子，步履蹒跚地向后山丛林走去。
温度骤然低了下来，被称为云儿的孩子从扁舟里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竟是满天繁星。
“爹爹！娘亲！”云儿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然后在环顾四周的时候看见了隔着数十里外冒着火光的镇子。
“不！”
徐入云一声惊呼，从床上直接坐了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入云，又做梦了？”正在捣着草药的老者突然回头看向徐入云。
老者一袭白袍，剑眉下是一双透着妖异光芒的双瞳，气息沉稳浑厚，除了满头白发便再也找不出能显出老者年迈的痕迹了。
“师傅，我又梦见那天晚上了。”徐入云下床走到水潭边，用冰冷的潭水冲洗了一把脸，然后缓缓走到白发老者身后。
“痴儿，你还是放不下。”老者叹息着摇摇头，将捣碎的草药混入装满乳白色药水的石罐里。
老者把石罐递给徐入云，这七年来他每天都会喝一罐由师傅配好的草药。与此相对的则是他日益强健的体魄，这七年的滋补使他已经有了百石之力，普通山林走兽根本不是他一掌之敌。
“为师要走了。”老者伤感道，“当初于惊涛骇浪中救下你，这是我们师徒的缘分，可为师终究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徐入云也是一阵怅然，当初他漂流在海面上，眼看就要被巨浪裹挟着带入深海，是师傅一掌打散巨浪然后将他带到这个山洞。
可以说没有师傅就没有他徐入云现在活着的日子。
“可我放不下你。”老者沉声说道，“我有一法可窥阴阳，洞未来，不过若是对你施展此术，你以后便只能逆天而行了。”
徐入云低头思索一番，忽又抬起头笑着说道：“我定要让这天下无妖，这已经是逆天之举了。”
老者怒目而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伸出手指狠狠在徐入云额头上一戳。
“没出息的家伙，师傅教你的可是屠仙术，你非要跟那些蜕去的执念过不去，就算天下无妖又如何？”老者气冲冲地说道。
徐入云小声嘀咕道：“屠妖才是大本事哩，仙人又祸害不了老百姓。”
老者自然听见了徐入云的碎声细语，有些好气地跺了跺脚，默不作声地扭头往山洞里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