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在一所山村小学任教,这校四周都是高山,唯有一条石板小径弯弯曲曲通向山外。借作校舍的土坯杉皮房子孤独地座落在山边一隅。全校四个年级十来个学生,我既是校长,又是教员,还兼做校工。放学后,整个校园寂无人声,所以,晚餐后,不管阴晴雨雪,我总爱沿着那条石板小路走走,直至夜幕降临。
那是一条极其幽暗的小路,靠山的一边,砦崖之上皆是密密的杂木林,而路的另一侧的峭壁之下,则是修竹织成的一道黝黑的屏风。小径上,落叶年年岁岁点点滴滴积聚,走上去松软松软,像是永远无法探到它的底蕴。
一阵风吹过,瑟瑟地飘落几片淡黄的叶子,我知道,秋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人间。再往深秋里走,一层新的落叶铺陈下来,早把往昔的痕迹遮掩,便使人常常想起岁月的邃道是怎样把历史的喧嚣与沉寂紧紧相连。杨玉环三千宠爱的玫瑰之梦没有升华到永恒,却从这样一条铺满落叶的小径走进了生命的冬天,最终香消玉殒;而崔莺莺则在“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的等待中,从这样一条铺满落叶的小径尽头,盼来了张生为她拭去了“离人”泪……李自成踏着隆隆雷声,骑着萧萧战马,最后的得得蹄声也无奈地从这样一条铺满落叶的小径走进了寂寞的林泉……
从这条小路走出来,便能领悟许多世间冷暖,而最能感知世界冷暖的则莫过于秋了。一阵秋雨过后,秋山由翠而黛,偶尔间杂些许微黄;一阵秋风拂过,又有几片黄叶化蝶,飘然委地。如果一夜秋霜播下来,明午的阳光下,则一大片,黄的黄,红的红,目之所极悉悉有声……
散步归来,我总要从飞舞着的叶蝶中,拾起最具禀赋的那一枚,夹在书中。有一个女孩曾问我:“这么多斑驳的叶子,是做书签还是做标本?”我笑了笑,说:“我把它当着一片落叶。”
是呀,中有一片叶子本身,才能见微知著,蕴含整个秋天。那么,秋天到底是什么?欧阳子之悲,并非大悲悯,无非是慨叹宦海沉浮,身世飘零……刘禹锡的颂秋,也并非多么的旷达,只不过是在人生顺境中的自得而已。“霜叶红于二月花”也罢,“无边落木萧萧下”也罢,真正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的,世间能得几人?叶落自有叶落的理由,又何必耿耿于生命的短暂,或总是炫耀曾经拥有的辉煌呢?花开花谢,叶荣叶枯,美就美在生生不息的每一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