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口哨声下簸箕甲突然暴走,如此莫名奇妙的变故让吴起无所适从,内心原本暗自盘算的小九九全都打乱掉了。那突进的蛇影一下子就到了自己眼皮底下,尖长的獠牙在呼啸声中闪现寒芒。
“爷爷——”
吴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吓得喊出了声,而这时,意外的事情竟然也发生了。那突进的簸箕甲并没有顺势咬住吴起的脖子,而是诡异地盘绕在其上面。这样一来,虽没有一击毙命,但吴起更是害怕得要命。然而,在他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时,眼前窗户的木条上忽地“啪”的一声嵌住一黑色东西,紧接着一股迎面而来的冲击力挤得整个窗框吱吱作响。那力道之猛,震得窗户上的泥沙都松动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起差点被眼前的情况吓傻了。那嵌在木条上的黑色物体不是什么普通东西,而是一把黑色砍柴刀。它身短背粗,锋刃奇锐,硬生生在手臂粗的木条上砸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来。假若不是窗框质量过关,只怕他这会的头颅会活生生被劈掉一半。想到这里,他的内心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
忽然,他觉得眼前这把柴刀有点眼熟,就跟自己爷爷平常用的那把差不多。莫非这一把就是爷爷的!吴起一时有点意外。当他探头探脑想去看看里边的情况时,脚下的吴望此刻撑不住了。下一秒的结果,就是他们的人梯瞬间像房子坍塌掉了。
“哎哟!吴起,你没事吧?”吴望第一时间问道。
吴起倒在地上呻吟了几句,说;“还好有桂花树挂了一下。”
“那蛇呢!你有没有被咬到?”吴望缓过气后忽然想起刚才的野家伙。
这不问不打紧,一问可把吴起给急了。刚才由于柴刀来得凶险,他顾着去看刀了,一下子就把簸箕甲的事给忘到九霄云外了。如今再次记起,他暗暗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发凉。
“在我脖子上。”吴起提心吊胆说道。
“什么!”吴望先是一惊,看仔细后却说道:“没有啊!你看错了吧?”
吴起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赶忙去摸自己的脖子,结果确是像吴望说的一样。然而,这蛇到底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他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脖子上几滴粘稠的液体,可以说明它确实来过。
“怎么,没被咬着吧!”
吴望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给吴起检查脖子,幸运的是,小孩子的皮肤依然白润光滑,没有丝毫破损。
“在那呢!”吴起突然指着屋顶上喊道。
顺着他的方向,吴望看到自己的正上方有一条约莫两指宽且黑白相间的蛇正盘在一根龙头棍上。奇怪的是,龙头棍并非孤立悬吊在屋顶上,而极像是有人抓着一端从高到低往下探的姿态。未等他反应过来,那龙头棍就被收到屋顶上面去了。
“屋顶有人!”吴望惊呼道。
“屋顶有鬼!”吴起几乎也是同时惊呼道。
吴望吴起两人不约而同喊了出来,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他们想进一步确认时,任凭他们怎么张望,他们在墙角下也看不到屋顶上的一丁点情况。
“这么邪门!谁没事会跟一蛇躲屋顶上?”吴望有点想不明白。
吴起这会的头脑却是清醒得很,他急拉着吴望,说:“快进老爷宫里去。”
“里边弄清楚了吗?”
吴起边拉边说:“弄清楚了,我爷爷在里边,我看到他的斧头了,那尸鬼在屋顶上。”
吴望半信半疑,但一时半会又无法搞清楚。为避免平生枝节,自己理应入乡随俗,所以他还是决定跟着进去老爷宫里躲躲较好。眼下吴起小毛头走在前面,他的神色紧张得很,似乎屋顶上的人影就是让他十分忌惮的东西。吴望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寸步不离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依次迈过了老爷宫的门槛,只见宫里四处光线暗淡,除了屋顶窗户透下些许明亮恰好照在神台上外,其余都是漆黑一片。这样一来,神台在黑暗中更是显得神圣庄严。那上面此刻坐着三位无声的尊者,想必就是门匾所指的三山国王了。他们三者当中,左穿文服,中披金袍,右戴甲胄,其穿扮皆为不同,似乎各有所指。而身形亦迥异无常,高矮胖瘦,不一而同。最为传神的,则属表情了,从左往右,有的怒目圆睁,有的低垂直视,有的闭目养神,皆是活灵活现,在肃穆中一派威严,足以震慑不敬者的冒犯。
小吴起“咚”的一声就跪下了,忙给三位王爷磕头,那虔诚的模样似乎说明三山国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吴望在一旁看着小吴起稚嫩而又成熟的举动,内心似乎也能感受到一股非凡的感召力,让在场的自己不免也肃然起敬。于是,他下意识地朝着三山国王拱手拜了三拜,以显示自己对于不凡的敬畏。后来,吴望才明白,三山国王不仅在小吴起心目中,在整个七贤以及潮汕民众的心目中都有着重要的地位。
“不对呀!怎么突然就多了。”小吴起顶礼时突然疑惑了起来。
吴望不明所以,问:“什么多了?”
吴起指着神台上的神像,说:“这里原本有三个老爷像,不过大王爷和二王爷很久以前就被偷了,平常只剩中间的三王爷。这会怎么都齐了呢!而且这脸相也不大对,大王爷和二王爷的脸色好像弄反了,大王爷应是白脸,这个却是红脸。二王爷应是红脸,这个却是白脸。还有他们脸颊上少了两道金黄色花纹。”
“莫非大王爷和二王爷离开太久,回来时认错了位置,所以坐反了。说不定,明晚天色一暗,四下无人,他们就调过来了,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吴望见吴起脸色凝重,于是便和他开起了玩笑想缓和一下气氛。不过,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他自己心里明白得很。他虽不知道这庙里三山国王的情况,但是从吴起的描述来看,这地方明显跟往常不同,这其中的原因恐怕没那么简单。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神台上的神像看,尤其是左右两尊为主。他总觉得这两尊奇怪,但是怪在哪里又一时说不出。
“难道就不能是今晚起来换位子吗?”
这时,原本安静无声的庙宇突然传来一句古板严肃的话语,那话语极具沧桑感,在寂寥的黑暗中似乎穿越千年而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着实让他们两个人吓了一跳。
“老爷在上!吴起不是有意冒犯。”
小吴起一见台上神像突然活了过来,瞬间就给跪下磕头认错了。
吴望先是一惊,但很快又疑惑了起来。他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左边突然回来的大王爷。从他的语气和风范来看,这大王爷确实是拥有仙人之质。不过,此君露出的马脚亦赫然在眼。他姑且不出声,想看看对方玩的什么把戏。
“台下是何人在妄议本王爷。”大王爷厉声喝道。
小吴起年少不懂事,面对这当面斥责,内心更是害怕了,连连磕头道歉。吴望依然站着不动,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小吴起忽觉吴望此等不敬之举,赶紧拉着他的裤脚示意他同样跪下。吴望对此只是笑笑,身子并未有所行动。
“你是何人?竟敢藐视本王爷。”大王爷猛拍了一下扶手,震得椅子吱吱作响。
小吴起没见过什么世面,他看到大王爷发怒了,整个人顿时缩成一团,吓得再也不敢乱动了。
吴望看到他害怕成这样子,眉头不由得直皱,拱了下手,说:“山人吴望,岂敢妄议国王大老爷。倒是你,装神弄鬼,冒用大王爷名义,意欲何为?”
台上的大老爷一时安静了下来,不再发飙。面对吴望的质问,他只是低垂着双眼看着眼前的吴望不发一言。而趴在地上的小吴起一听台上的神明是假冒的,唰地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两颗黑溜溜的小眼睛气得直瞪。吴望一把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掩了起来,双眼始终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
“大胆!竟敢诬蔑本王。让你见识一下本尊的法力。”
大王爷说完,大手一挥,神台上两盏蜡烛忽地慢悠悠的冒起白烟来了。没过几秒,那蜡烛在跳了几颗星火后竟然自行燃烧了起来。很快,神台上就被一片桔色光线所笼罩。
小吴起一看这个大王爷法力高强,居然能够隔空点火,内心咯噔一跳,双脚又不自觉地要往下弯。吴望笑了笑,手一发力就把他提了起来。
“雕虫小技,骗骗小孩还差不多。”
小吴起这次可不敢贸然发怒了,指着蜡烛说:“他真的不用点耶!”
“就算他法力无边,他依然是一个冒牌货。不用怕,都是障眼法。”吴望信誓旦旦地说。
“凡夫俗子,何以见得?”大王爷声音豪迈,气势上一点也没被削弱。
吴望得意地笑了笑,说:“你这普通话说得真溜,都能达到一甲的标准了。不去央视当主持,居然跑这里当个假的山大王,真是可惜了。我看你也是外地人吧!这三山国王是地方神,要说话也是潮汕话,怎么会是国语呢!你功课做不到家啊!露马脚了。”
神台上的大老爷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拆穿的,他一时竟然语塞了。许久之后,他才爽朗笑道:“果然是江山辈有才人出!我这小伎俩果然是无法唬住明眼人。”
“你到底是谁?”吴望冷冷地问。
“后生稍安毋躁!”
正当吴望他们等待答案时,神台上的二王爷也突然开口说国语了。只不过,这位假王爷说的相当蹩脚。从他浓厚的土音来看,此君似乎是本地人而且年纪还不小。
“爷爷!”小吴起激动得喊了出来。
吴望一听小吴起这么叫法,想必这个二王爷就是他爷爷假扮的了。这样一来,这刚好解了自己的疑惑,难怪自己刚才看这二王爷像那么眼熟,原来其中是这样一回事。如今谜底揭开,家人团聚,自然是喜事一件。然而,爷孙俩还未来得上多说几句,那神台上的吴起爷爷便一头栽倒了。
小吴起一下子慌了神,他也顾不得许多,整个人赶紧爬上神台去查看自己爷爷的情况。吴望看在眼里,但心里忌惮着这位来路不明的大王爷,他暂时不敢乱动。
“没事的。我帮他止血了,他只是失血过多,晕过去而已。”大王爷朝小吴起说道,声音明显比刚才柔和多了。
然而,小吴起并不买账,他急得都哭了,那眼泪哗哗的流个不停,直问:“我爷爷真的没事?”
大王爷这下慌了手脚,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玩大了,忙说:“吴起,我是你九天伯,听我的,你爷爷没事的,不要哭了。”
听到“九天”这个名字,吴望此刻才弄明白眼前此人是谁。原正担心迎接自己的人会不会失踪了,原来是躲这里装神弄鬼欺骗自己呢!不过一码归一码,眼下重要的是吴起爷爷的安危。当小吴起听到对方是村里自己人时,那抽泣的鼻子才勉强停了下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吴望问。
李九天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因为你。老爷子为了夺回你的背包,跟那劫匪斗了起来,结果被枪伤到了。子弹从他的肩膀穿了过去,流了很多血。幸好遇到了我,我给他处理好了,没事的,不用担心。”
吴望看着吴老爷子不省人事的样子,内心觉得十分愧疚。事实上,自己的背包里什么重要东西都没有。假若自己分得出轻重,他也不至于白白吃了颗枪子,还连带让他的孙子这么担心。
“咱们把他送医院吧!”吴望看着吴老爷子躺在冰冷的神台上于心不忍。
“不行!现在咱们不能出去。”李九天看着屋外摇头说道。
吴望明白李九天的意思,他刚才要不是那个尸鬼打草惊蛇,这会他已经身陷重围了。如今,只怕那伙人还在四处寻找他们的踪迹。如果贸然出去,而且还带着伤员,那只怕到时又是危险重重。刚才李九天这个小吴起称之为阿伯的人敢保证他爷爷安全没事,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目前的情况是,这个小小的庙宇能够保护他们多久呢!那个所谓的尸鬼此刻应该还在屋顶上停留,这其中的情况说明劫匪那伙人已经跟丢或者随时有可能跟踪到这里。如此一来,这里也不是百分百安全。
“墙角里有几个木箱,你们两个赶紧找套合适的戏服穿上。”
李九天一脸深沉的看着门外,他似乎从外边的风吹草动中感受到一丝不安。
吴望先是一愣,而后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小吴起则好像相当敬重这位九天伯,他虽然不懂,但他还是服从指挥。两人很快在墙角里找到李九天所说的箱子,打开后,只觉得一阵恶臭扑鼻,瞬间让人作呕。如此糟糕的保存环境,一时让人怀疑这箱里衣服会不会生满跳蚤。
“快,死不了。”李九天催促道,可外边似乎风平浪静。
拎着那皱巴巴的戏服,吴望的眉宇似铁链深锁。小吴起则二话不说,挑了件差不多的童子戏服比划几下就立马套上了。一袭花花绿绿的衣服穿在身上,小吴起的好奇感超过了忌讳,得意时还不忘转几圈炫炫。
眼看小吴起这个小屁孩穿得顺溜,吴望心头一横,挑了件稍微干净的戏服也赶紧穿上。果其不然,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那发霉的戏服所接触到的每一寸皮肤,只觉得皮肤上鸡皮疙瘩瞬间猛长。
“快上来站好,恶心死总比乱枪打死好。”李九天在神台上朝他们喊道。
小吴起对此没有太多计较,他手脚麻利,双腿一抬整个人就跃了上去,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吴望无奈思想上放不开,越走越别扭,他只觉得自己周身上下都不舒服,那遍布身体的微痒似有成千上万的虫蚁在爬动。好不容易强忍着没有抓狂,他才得以勉强爬上神台去。然而,未等站稳,那眼前的李九天竟然朝自己喷出一大口水来。
“靠,你要干什么?”吴望急得直骂娘。
“臭小子,那是雄黄酒!给你杀虫消毒的。”李九天一脸淡定,似乎毫不顾忌对方内心的感受。
听他这么一说,吴望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比之前清爽了许多。慢慢的,全身上下几乎都没有那么大的异样感了。与此同时,李九天在小吴起的身上故伎重施。而小吴起亦明显感受到不同,让他直夸神奇。
“脸都伸过来!”李九天补充道。
除小吴起外,吴望半信半疑,可是从碰面到刚才的种种举动,让他愈发相信眼前这个人确实具有非凡的能力。眼下除了按照他说的去做,自己一时半会是想不出其他的法子了。果其不然,当他们两个把脸伸过去后,李九天立刻在他们的脸上动起手脚来。
“这是香烛的灰,不用疑虑,待会可以让你装得更像些。吴望你等下就站老吴哥后边,从身后用身子顶住他,眼下庙小老爷大,没有别处可以藏身了。小吴起你则站我后边,左右对称,权当是左右护法算了。你们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说话,我一个人都可以应付得来。”
李九天一口气交待了许多,态度从容,似乎胸有成竹。
吴望和小吴起都不反对,一一按着李九天的安排做了。各自就位后,吴望站在高高的神台上发现一眼望去,台下众物都朦胧无比。唯有那桌案上的两盏蜡烛明晰澄亮,尽管苗火此刻微弱跳动,可在一片黑暗中却是突兀无比。
“不好,蜡烛!”吴望猛然反应了过来。
然而,没等他行动,李九天却是首先出手阻道:“别动!就是要让它亮着。”
吴望实在是搞不懂李九天的想法,这亮堂堂的烛火在黑暗中岂不是招人耳目。不过,一想到他刚才吩咐的那些话,他也觉得不足为奇了。况且,历史上不是也有著名的空城计这么一段古么!莫非,李九天接下来想唱的就是“空城计”!吴望看李九天板着脸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内心忽然觉得有点刺激了。他有样学样,顶着吴老伯的后背偷偷理了理衣服也想着个姿势站定了。
长夜漫漫,风号饰摆,神台案桌上微弱的烛火随风招摇不定。此刻,三王庙的门前亦朦胧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突然,只见几道月光如同白瀑一般从上倾泻而下,庙堂里几乎在一瞬之间就明朗了起来。同样的,庙前的青石板小路亦逐渐清晰,在杂乱的荒草中弯弯延伸向前方的竹林。
如此别致的夜色,可以醉人,然吴望看而不动,在他的眼里,他发现前方的竹林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