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大医师,是个垂暮的老者,张明晓不知他的年龄有多大,但听阿爹说过,大医师的大限,近了。
这位连路都走不动的大医师,是整片婆娑大陆上医术最高超的医者之一,从小到大,明晓从来没有见过一次,大医师遇到过疑难杂症。
大医师已经很久没有出诊了,好几年里,都是他的弟子在出诊,明晓知道,阿爹是真的想要治好明霞,所以才将大医师请了出来。
明晓心想,有大医师出马,明霞或许还有的治。
她躲在屋外,偷听屋里的情形。
大医师沉默的看诊,他看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原本对自己绝望的明霞,在见到大医师的一瞬间,又燃起了小小的希望,她和明晓一样,都知道这位大医师的能耐。然而,大医师一直没有说话,眼见他开完药,准备走了,忐忑的明霞忍不住,开口问大医师:
“大医师,我还能好吗?”
大医师点点头:“当然。”
“真的吗?”
“你的病半个月内就会好,不会影响你出嫁的。”大医师说。
“出嫁?大医师,你说的好,是哪一种好?”
“我受命来给你治伤,不能耽误你的出嫁。”
“哈——哈——哈——咳咳咳……大医师,您是医者,难道看不出,我走火入魔伤了根本,我问的是,您能不能治好吗?”
大医师摇了摇头。
“大医师,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明霞忽然哭了出来,她翻下床铺,跪在地上,“求求你,大医师,救救我。”
“大丫头,何必呢?”
“大医师,求求你。求求你。……”
大医师长叹一口气,他对明霞说:“不是没有办法。”
“真的吗?”
“世间有一味药,叫做并蒂两生花,如果你能采来服用,便可治愈。”
“并蒂两生花?那是什么?”明霞问。
可惜大医师没有回答,他转身,被人颤颤巍巍的扶了出去。
“大医师,大医师,你告诉我,并蒂两生花是什么,哪里能采到,大医师……”明霞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阿姐,大医师已经走了,我扶你起来吧。”
“不用你扶,你给我走开。”
“阿姐,我听见了,并蒂两生花,我帮你去找。”
“真的?”
“真的。”
“我不相信。”
“我发誓。”
“发誓?”
“对,我发誓。”
明晓将明霞扶回床上,明霞安静的躺在那里,她对明晓说:“谢谢你,晓晓,谢谢你,没有抛弃我。”
明晓忍住眼泪:“阿姐,你好好养病,我一定把药给你找来。”
“嗯,我相信你。”
明晓去找了大医师,然而大医师因此番出诊病重,已经意识涣散,根本不能回答明晓的问题。明晓又去找了张阔,刚一出口就被张阔狠狠的训斥了一番,从张阔的训斥中,明晓知道,并蒂两生花很不寻常,张阔不告诉她,大半是因为此行风险极高。
“您后来放弃了吗?”惜年问。
惜年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张晓有过一段如此不同的过去。明字辈的双殊,张明晓,便是如今双目失明的普通妇人,张晓。
“我应该放弃吗?”张晓问惜年,“阿年,如果是你,你会放弃吗?”
惜年想了想:“不会。”
“是啊,我也不会。”
“那您找到并蒂两生花了吗?”
“嗯,找到了。”
“在哪里?”
张晓没有回答惜年的问题:“阿年,不要着急,你会知道的。”
明晓很不开心,因为她居然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并蒂两生花。明霞很着急,因为离她被送去皇宫的日子越来越近,等到皇宫的人来了,就算明晓能够找到并蒂两生花,也不能改变她的结局。
“呜呜呜……”
明霞在哭,这两日,她总在哭,而明晓,一直在屋外的廊下,默默听明霞哭。
有人推开了清风小筑的门,是张铭顺来了。明晓和张铭顺走进清风小筑的竹林里,张铭顺送了一束鲜花给明晓。
“晓晓,最近你在忙什么?”对热恋中的人来说,恨不能日日见到彼此,而张铭顺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明晓了。
张晓摸着鲜花,花瓣上的露水,清清凉凉的,很舒服。
“阿顺,对不起,我不来见你是因为心有罪恶感。”
“罪恶感?”
“阿姐几乎失去了一切,可我还能这么幸福。”
“晓晓,明霞遭遇的一切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负疚。”
“阿顺,我就是想为阿姐做些什么。”
“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你的负罪感?”
明晓想了想,她想是的,或许她也知道,明霞不会好了,可就这样看着她不会好,明晓做不到,至少她应该去努力一下,帮一帮明霞。
“嗯,那让我帮你吧。”张铭顺说。
“你帮我?”
“对啊,让我帮你,我们一起为明霞做些什么,好不好?”
“谢谢你,阿顺,你真好。”
“那么,我的晓晓,我们要为明霞做什么呢?”
“阿顺,大医师说,只要找到并蒂两生花,就可以治好明霞了。”
“真的吗?那我们赶紧去找。”
“可我不知道在哪里。”
“你没有问大医师吗?”
“大医师病的意识不清,他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的晓晓,你真笨!”张铭顺笑着说。
“什么啊?”
“大医师说的并蒂两生花,一定是一种灵药,那我们只要去大医师的药楼,找一找医书就好啦。”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阿顺,你真聪明。”
后来的事情,就发展的很顺利了,当然,明晓和张铭顺没有在药楼里找到任何有关并蒂两生花的讯息,倒是在大医师的屋里找到一本大医师的手札,手札上记载了一些有关于并蒂两生花的事情。
大医师特别标注,此花二十年开一次花,花期一时,寻药者需在一时内摘下,否则花会落。采药者摘下花后,需让患者在一时内服用,否则花败,药效全失。
于是,找到信息的明晓和张铭顺约定,两日后前往花开之地。因为不知花开时间,他们只能前往那里等待,一直等到花开,然后将其采下。为此,两人都需做些准备,于是各自回家,只等两日后汇合出发。
“出事了?”对于张晓的骤然沉默,惜年只能再次提问。
“我在约定的地方等了很久,从早晨等到中午,张铭顺没有出现。后来,我就一个人去了花开之地。”
“花开之地是哪里?”惜年问。
“阿年,我知道你很着急,不过时间还早,离二十年的再开之日,尚有几日。这些往事,我以为终其一生都不会与人提起,但既然今日有机会说了,我便想一次说完。阿年,听一听,如何?”
惜年听懂了张晓话里的寂寞,那些远去的岁月,那些美好的,却被剥离的岁月,那段她怀念又不敢怀念的岁月,她多少希望有人能够听一听。
“好的。”
“花开之地,是一种代称,并不是那里真正的名字。我不知道阿爹为什么不许我去,也没有提过让张家人去,直到我去了,才知道,那里不是一个容易去的地方,那朵花,不是那么容易被人采下的。”
“是因为并蒂莲长的地方很危险,还是因为有厉害的守护猛兽?”惜年问。
张晓摇头:“是,也不是。并蒂莲长的地方人很难到达,但不是不能到达,守护的猛兽很厉害,但不是不能被打败。真正让人为难的地方在于,并蒂莲是一株天地灵药,但凡有灵的东西,都是有意识的,这样的东西,哪里会心甘情愿的被人采了去?”
明晓一直等到中午,没有等来张铭顺,她便知道,张铭顺不会出现,以她对张铭顺的了解,他不会无故失约,最大的可能性是,被家中的人发现他将要去做的事情,所以被拦住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她更不能在这里等下去,张铭顺是张家的外门人,如果已经发现了张铭顺和她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很快禀告阿爹,那么,她就去不成花开之地。
于是,明晓没有继续等待,而是独自前往。
所谓的花开之地,是整片婆娑大陆最中心之地,五行之中,土为中,而中原国,恰好在正中间。中原国的中心,自然是光明城,而光明城的中心,本该是皇城所在地,然而,因为张家人的存在,皇城也只能避过中心而建。所以,整片大陆的正中心,其实就在张家。关于这一点,每个人张家人从小就知道。
明晓没有犹豫,直奔中心去。
这个中心,在张家的群山中心,那里是一片湿地,几乎没有人或者猛兽存在,因为那里很冷,比最冷的大寒天还有冰冷。
明晓裹着厚重的棉衣,小心的走在湿地里。这样冰寒的天气,但凡有水的地方,都该结成冷硬的冰,然而这片湿地不同,寒冷却没有冰硬。脚下的泥土潮湿而松软,明晓不敢尝试去踩那样松松软的泥地,张家人一早就教育过每个孩子,张家群山之中的这片湿地,是不可去之地。
没错,花开之地真正的名字,叫做不可去之地。
之所有是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但凡有人或者活物踩上这片湿地,都会被湿地吞没。明晓还在前行,湿地之中,有些颜色不同的泥土,颜色呈棕黑色,很像山石的颜色,这些泥土,可以承受一定的重量,明晓正是靠着这些岩土,才能不断的靠近中心。
根据大医师手札所记,婆娑大陆只有一棵并蒂两生花,且长在大陆的不可去之地,此花二十年开一次花,花开一时,一脉两支,白茎修道心,黑茎复根本。明霞伤了根本,只要服用黑茎,便可痊愈。
不可去之地的深处,岩土越来越少,但不是没有,明晓一直在等待,因为岩土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和人做着捉迷藏。明晓等的便是偶尔有一块岩土在她的身边露面,她便一脚踩下去,只要踩中岩土,岩土就不会消失。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明晓抬头望了望天,天空一片灰白,那一轮永恒的太阳消失了,明晓知道,她已经走入了某种空间,她笑了笑,因为这个发现告诉她,并蒂两生花快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