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以为最适合逃亡的时间,似乎总在夜里。
“风醉,收了赤霄吧。”萧飒扶住楚风醉,他以为已经将楚风醉的惨况看的够清楚了,却不想一直走到他的身边,才知道,楚风醉遭了多少罪。
他忽然想起酒肆中遇到楚云帆时,他心中升起的怀疑,此时,若非不能,他真的该抽自己一下,这样好的楚风醉,为了君岚和他,连命都不要的楚风醉,他凭什么去怀疑?
萧飒的靠近,令楚风醉略略缩了缩。
哪有人是真的不知疼的,复归平静的楚风醉,疼的不能言语,他很想低头,看一看周身的境况,可他连低头都已做不到。
真的好疼,疼到萧飒一靠近,他就已经像是被碰触到而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剧痛般。
“风醉,收了赤霄吧。”萧飒又说了一次。
楚风醉略略斜首,他移动的很慢,但他自己不觉,他看了一眼,微微张靠嘴,想要问一句,可以了吗?
萧飒见楚风醉嘴唇微颤,便知道他想问什么。
“可以了,风醉,你受累了。”萧飒说。
赤霄消失的刹那,楚风醉晕厥。
萧飒半抱着楚风醉,对无名行礼:“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呵呵。”无名无谓一笑,他知道萧飒的这一句里,呈现的是一种怎么的讽刺。他是想过留情,但其实没有,他甚至用了更多的力量,只是为了杀死一个有无限可能的年轻人。曾经,他是多么不齿此种行径,原来,漫长的修行等待,让他变成了老妖怪。
“走吧,吾说过,尔若赢得赌局,吾保你们安然退出迷雾山林。”
“多谢无名前辈。”
“不必谢。萧公子,吾提醒一句,即便你们可以离开迷雾山林,也是走不远的,与其受些无谓的伤,不如早些回去林海庄。”
“前辈好意,小辈心领,只是,如能回去,我们何以不愿回去?”
无名长叹一声,消失于迷雾山林。
萧飒知道,他并没有走远,因为无名承诺,是保他们安然离开迷雾山林。
剩下的半程路,萧飒是一个人走的,楚风醉晕厥,和昏睡的君岚一同躺在车里。萧飒不敢耽误时间,无名的保证,对逃亡的他们,太过重要。他在出发前,已经给楚风醉做了简单的疗伤,楚风醉的伤,多是皮肉伤,无名的飓风,看着残忍,但实际伤的是身,而非内在,所以,萧飒处理的很容易。但话虽如此,外伤也分轻重,一道刀伤,尚且需要养上十天半个月,何况是千百道的刀伤。这些刀伤养好,到养到无痕,若没有灵药,恐怕得养个一两年才可以。
迷雾山林是个有养药的好地方,如果可以,萧飒很想停下车子,在林中搜索,给楚风醉好好的诊治一番。如果诊治及时,也许他身上的伤,可以更快的好。
但,不可以。
因为正如无名说的,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在搜捕他们,楚风醉和无名的一站,已经耽搁了很久,他们以车代步,本就走的奇慢,若是在林中休息两日,只怕出山林的时候,林外守着密密麻麻的搜捕者。
他们必须尽快抵达船坞,登上去光明城的船,只要上了船,他们的安全暂且无虞。而且,从这里到光明城,他们要在船上待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将会是一段很好的调养时间,无论是君岚,还是楚风醉,都能得到救治。
只要能登上船坞。
一天一夜以后,萧飒三人逼近迷雾山林的外围。萧飒没有继续,因为他知道,他们走的太慢,而此时,外面一定已经有人在等他们。
萧飒在等,等天黑。天若黑了,山林便是最好的掩护,他可以御车从别处走,说不定有机会避过搜捕他们的人。
萧飒没有回车里,他始终站在车外,并且保持着高度的警戒。
这一天一夜,是他自出生以来最疲累的一天一夜,不停的耗费道力催动车子,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确认一次君岚和楚风醉的情况,同时,要保持精神的绝对紧张,随时留意异动的发生。尽管他们得了无名的保证,可无名之力,说服林海庄的诸人或许没问题,但如何能说服楚云帆。
一天一夜里,有多少次萧飒以为有人来了,又多少次证明,只是虚惊一场。迷雾山林里,虽此时已近大寒,但多少有些猛兽在活动,惊到萧飒的,便是这些还在活动的猛兽。一些猛兽更是循着楚风醉身上的血腥味而来,毕竟,这些猛兽需要过寒的粮食。
车内的楚风醉醒了,并不是他的伤有所好转,相反他是因为疼痛难忍,而无法继续睡眠,被迫醒了。
好疼,连骨髓内脏都在疼痛。
他努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手的湿腻。手上所沾的,全是黑乎乎的草药,楚风醉知道,萧飒已经为他处理了伤口。
他看了看睡在自己身侧的君岚,君岚睡的很好,脸色似乎比之前红润少许,看来是休息的不错,疲乏渐消。
他将掌心的湿腻在衣服上蹭了蹭,却疼的发出一声“兹——”
他擦的太过用力,所以撕裂了将将愈合的虎口,手背上沾了厚厚的草药,只有掌心处,还能见到一些本色的皮肤。
君岚正在造梦,造的是一场噩梦,梦中一片漆黑,她在原野上拼命奔跑,而她的身后,跟着一团黑影。
“鬼啊——”
瞬间睁开双眼的君岚,正巧看到被草药盖脸的楚风醉。
“啊——鬼——哥哥,年姐姐,救命——”
幸好君岚只是初醒,她的尖叫声不大,守在车外的萧飒迅速进车,君岚一见萧飒,飞速投入萧飒的怀抱。
“飒哥哥,鬼。”
“鬼?鬼是什么?”
婆娑大陆是没有鬼的,而君岚口中的鬼,是从惜年口中听来的,那时她实在好奇,便多番问了鬼的事情,惜年说了好几个鬼故事,从此,君岚对鬼生出许多恐惧。
但是,君岚不知道怎么解释鬼,于是她说:“鬼是丑八怪。”
一句丑八怪,令楚风醉放下了一直抬起的手,他其实想要摸一摸君岚的脸。
“胡说八道。”萧飒说。
“飒哥哥,你凶我!”
萧飒当然会凶,因为楚风醉是为了君岚才变成了她口中的丑八怪,君岚不问原委,如此行为,只怕会重伤楚风醉。
“岚妹妹,是我。”
沙哑而疲惫的声音,这是君岚或者萧飒都不熟悉的声音。楚风醉的声音,最是清亮,充满力量,可这一句话,听起来,像是一个垂暮的老者。
“楚风醉?”
“嗯,是我。”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君岚喜欢楚风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楚风醉是整个失落一族里除却君莫违以外最好看的男人,君岚尤其爱美,当然会喜欢楚风醉。可现在的楚风醉,一点也不美,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飒默默叹了一口气,他本担心楚风醉对君岚的情不够深,却不想,真正用情不深的人,是君岚。君家的小公主,自出生便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君岚,是不是真的懂爱?这个问题,只怕楚风醉也在问吧?
楚风醉没有回答君岚的问题,他只是略略侧过身,尽量避过君岚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脸上受了伤,但不知道伤的有多重,如今看君岚的反应,他知道,自己的脸大概难看的很。
“阿岚。”萧飒说,“风醉是因为想要保护你,才被无名伤成这样。”
萧飒从不会叫君岚为阿岚,只有君莫违这样称呼君岚。萧飒希望通过这一声称呼,将心中的意思传达给君岚。
“为我?”
君岚哭了,哭的很快,泪水像是骤然下起的雨,又快又猛。
“楚风醉,你是傻子吗?干嘛为了我受这么重的伤?值得吗?呜呜呜……”
楚风醉转首,看着漂亮的小姑娘为自己哭成了泪人,便是刚才心中有多少酸楚,也已不见。
萧飒很清楚,现在的自己,不适合留在车内,于是他悄悄的退出,继续刚才的守候。
“岚妹妹,没事的。”
“哪里没事了,你看你身上,涂了多少药……”
“那是阿飒大惊小怪,只是皮肉伤,很快能好的。”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君岚想了想,却是没有。
“真的很快能好?”
“你啊,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你的伤比我的严重,养了这么久也没见好。”
“对不起,风醉。”君岚低声说。
“什么?”
“若非我没用,也不会害的你这么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拖累了你和飒哥哥。”
“傻丫头,为你,无论是我,还是萧飒,都是心甘情愿的。”楚风醉说。
君岚很感动,她很想抱一抱楚风醉,可惜楚风醉伤的太重,根本碰不得,于是两人只能各自含情脉脉。
守在车外的萧飒会心一笑,不管怎么样,受伤的人已经醒来,即便前路风险重重,只要他们三人在一处,总能闯过去的。
棠舟,不管你身处怎样的险境,一定要坚持住,等我们赶到光明城。
天,终于黑透了。
“风醉,岚公主,我们不从主路出林子,所以一会儿路上可能有诸多颠簸,你们自己小心些。”萧飒说。
“阿飒,你不会是想要驱动车子从别处出去吧?”
萧飒点头:“我们行径的太慢,恐怕早有人在出口处等着,安全起见,我们绕过去,从别处出林子。”
“可是,阿飒,如果不从平常的出口走,只怕你想要御车而行根本不可能吧?”楚风醉问。
这一点萧飒早已想过。
“阿飒,我们想要抵达船坞,还有好一段路要走,你不能将气力全然耗在林子里。”
“那你说怎么办?”
“你背着君岚,我在后面跟着你们。”楚风醉说。
“不行!”君岚说,“风醉哥哥,林中枝叶繁多,你的身上又全是伤,怎么能穿梭其间呢?”
“岚妹妹,这回恐怕由不得我们了,受伤总比抓回去好,你说呢,阿飒?”
萧飒点头:“是,那么我们出发吧。”